这边的动静早惊动了同住一院的人。
羊华宏用冷水抹了把脸,发髻还松垮垮地歪在一边,就扒着窗棂探进头来,隔着几步远扬声问,“阔骧,今儿感觉好些了?”
尉迟野半趴在桌子上,胳膊肘支着桌面,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好些了。”
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配上那张肿得发亮的脸,怎么听都透着股言不由衷。
白智宸对外的说法是,尉迟野和其他大营切磋比武,一时收手不及,受了些伤。
羊华宏武事平平,昨日虽没去凑热闹,看尉迟野这副鼻青脸肿的惨样,也知绝非 “正常切磋” 能弄出来的。
以白智宸护犊子的性子,事后居然没想着找回场子,实在不一般。
后来才打听出来,下手的是罗玄应,这其中的恩怨…… 实在不好评说。
羊华宏从亲随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这是我淘来的蜜饯,拿来佐餐佐药都行。”
嘴巴甜了,心里或许就没那么苦了。
尉迟野直接拆开,塞了一粒到嘴里。
酥山还远,蜜饯近在眼前。这是甜食吗?不是!这是果子,是干果!
在尉迟野的认知里,只要不把蜂蜜直接灌进嘴里,就不算破禁。
喝了水,吃了蜜饯,尉迟野身上终于添了些力气。往常这时辰,他该去校场晨练了,可今天实在没那份心力。缓步走到院子里,想活动活动筋骨。
昨日一番“切磋”兼磋磨,仿佛眼前的迷雾被拨开,他的确比从前更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儿了,如今正是验证与改进的时候。
可身体稍一活动,便传来钻心的疼。那混蛋难道练的是分筋错骨手?
尉迟野现在终于理解范成明说的那个笑话,他被白秀然揍过之后,才知道段晓棠下手有多“温柔”。
尉迟野此刻也深切体会到,过去秦景与冯睿达待他,实在算得上温柔了。
日头刚爬到树梢,金辉透过窗棂洒进院子,白湛身后跟着薛留,他手上提着个食盒,慢悠悠进了院。
白家的伙食在外传扬的不堪入耳,薛留亲身体验过,也就那样。只是尉迟野如今是伤患,总得好生补补,饮食上断不能亏待。
他们进门时,几个同院住的小将官,正围着尉迟野嘀嘀咕咕。
陆良吉看着往日里神气活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尉迟野变成这副模样,想伸手想去摸他肿得老高的脸,被灵巧地偏头躲开。
忍不住感慨,“要不炖个羊头补一补。”不都说吃哪儿补哪儿吗!
羊华宏半点没觉得是在影射自己,毕竟眼下吃羊肉正是主流。
低头憋着笑,用勺子慢悠悠划拉着碗里的酥山,好一会儿才接话,“依我看,炖猪头更合适。”这脸,肿得倒是真像。
尉迟野气得牙痒痒,若不是浑身酸痛动弹不得,非得把这俩吃着他的东西还笑话他的家伙扔出去不可。
薛留一进门,见尉迟野正捧着碗酥山,小口小口 “文雅” 地吃着,不由得松了口气。能吃是福,很多时候,能动筷子就代表没什么大碍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家常,薛留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一扣,黄铜搭扣 “咔哒” 一声弹开。
盒里摆着两碟精致糕点:一碟枣糕色泽暗红,枣香混着米面的甜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另一碟酥酪白白嫩嫩,上头撒了层细碎的杏仁末,看着就清爽。
薛留笑着推了推食盒,“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枣糕和酥酪,都是河东老家的做法,尝一尝!”
薛留如今住在薛曲府中,换句话说,这一盒子糕点,实则出自大将军府的厨房。但“河东老家的做法”几个字,让众人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自从天水赵氏的安神铅丹闹出风波,往常被推崇备至的世家秘方一时让人望而却步。这些大户有钱有势有人脉,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饮食里添,实在再容易不过。
羊华宏眼珠转了转,故意笑着试探:“难道是河东薛氏的家传秘方?那今日可算有口福了,得好好尝尝。”
薛留连忙摇头否认:“哪是什么秘方,就是民间最常见的做法。”
他特意带这些来,是想着河东与山西地界相近,口味多半有几分重合,或许能让尉迟野尝着点家乡的滋味。
再说了,就算薛氏真有做枣糕、酥酪的秘方,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旁支沾边。主支的人把早像宝贝似的攥在自家人手里,哪会漏到他们这些远房子弟跟前。
听到这话,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来长安久了,能尝尝带着故土烟火气的吃食,倒真算件美事。
尉迟野瞥见薛留一身略显郑重的打扮,问道:“你待会要去左武卫?”
薛留轻轻点头,“将军嘱咐我们,见势不对立马就撤。”
白湛不解,“这是何缘由?”
薛留简单解释,“听说左武卫憋着劲,要灌趴宾客。”毕竟不是人人都好酒,更不是人人都海量。
右武卫如今在休整尾期,倒不必担心安全和责任之类的问题,可若是喝多了头痛呕吐,当众出了丑态,那就不好看了。
白湛嘴角抽抽,他倒是能喝却不能多喝,左武卫这一局,实在叫人为难。
主客位置颠倒,但人还是昨天那些人,换汤不换药。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缺席,最显眼的就是罗玄应和尉迟野这对宿世冤家。
这二位眼下的尊容,实在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外界传扬的消息,大抵是并州大营和幽州大营进行了一场 “友好” 交流,各有胜负。只要不把两张伤痕累累的脸摆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到其中的内情。
四大营明里暗里较劲是常态,两人身份、官阶又有差距,除了诸卫庆功这样的大场合,平日里本就不大可能同时露面。
段晓棠快到饭点时才踏进左武卫营门,一眼就看见校场上摞得像小山似的酒坛子,黑的,陶的,高矮胖瘦挤满了一片。虽大多尚未开封,隐隐透出的酒气却已弥漫开来,让人还没沾杯,先有了几分要被熏醉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