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闲话了几句,白秀然等人见问不出更多细节,便起身告辞了。
外人一走,冯睿达立刻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伸了个懒腰道:“这么大的喜事,我可得去给顾先生道声贺!”
王玉耶不假辞色地怼了回去,“顾先生好歹把你那手鸡爪字掰过来了,你就放过他吧!”
顾嘉良的本职工作是教授书法,当年冯睿达蹭柳家的小学堂旁听时,字写得跟鸡爪挠出来的似的,还是顾嘉良耐着性子,一笔一划教他改过来的。
当然其中的过程定然不大美妙,但结果是好的。
段晓棠曾经接过冯睿达的帖子,见字迹娟秀工整,还以为是找人代笔,后来才知道,那真是冯睿达自己写的。
常言道,字如其人,但人不如其字,说的就是冯睿达和他的字。
这年头,名门子弟连字迹都需要“演技”。
段晓棠觉得冯睿达的字觉得不错,但在真正的大家眼中,水平相当凑合,也就将将能入眼,比垃圾强上一星半点。
对冯睿达而言,最好的贺喜方式是礼到人不到。但王玉耶决定要亲自上门,连门墙都不入的学生娘子,哪比得上“姨母”来得重要。
另边厢,白秀然带着最新的八卦和家人汇合。
徐昭然手托着下巴,回忆道:“林娘子曾说,女子怀胎时,多赏些诗书、听些歌舞,对母子俩都有好处,能养心性。”
白秀然不耐烦看书,“我怀六筒那会,《诗经》的歌舞音乐就没断过……”她确实挺开心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胎教阶段明明做得那么好,可后来忙着各自的事,早教就彻底顾不上了。
显然徐六筒胎里带的那点“灵慧”,早就被日常的吃喝玩乐睡觉磨没了。唱歌只会咿咿呀呀,舞蹈更是不跳的——多累呀!
徐昭然习惯性地将育儿责任“外包”,“不然日后让母亲……”话没说完,又想起窦绮南回老家后,忙着打理族中事务,日常也繁忙得很,根本抽不出空来。
退了一步,又想了个主意,“寻摸一个知书识字的婢女,让她每日在六筒耳边读些诗文,说不定能有点用。”
白秀然一听,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连连点头,“就这么办!”
一旁的封令姿没掺和他们的讨论,反倒皱着眉,纠结起另一件事,“蟠儿还不能吃猪油渣……”
猪油渣“显灵”可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疗效看得见、摸得着,可比其他传说中能补脑益智的食物靠谱多了。
想必明天一早长安开市,西市胡屠夫的案前,卖得最快的绝不是往常抢手的内脏,反倒会是板油和网油。
保准一开门就被抢得底朝天,晚来一步的怕是连油星子都摸不着,真正的 “一油难求”。
可怜猪猪,为了长安百姓的各种需求和幻想,当真是付出了所有。
向来远庖厨的孙无咎不由得盘算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不知道顾家熬的猪油渣有没有秘方。”
坐在一旁的孙无忧听得发笑,她知道的内情比旁人多些,当即斩钉截铁道:“哪有什么秘方,这猪油渣,怕是压根不是顾家自己熬的。”
羊华宏刚要接话,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哪座名山宝刹的……”
话没说完突然卡住,中原的和尚素来戒荤腥,怎么可能熬猪油?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孙无忧才慢悠悠公布了答案,语气含糊却点到即止,懂的人自然心领神会,“就是作坊工人开荤吃的寻常猪油渣罢了。”
顾盼儿除了是林婉婉的朋友,还是花想容的股东。
制作香皂需要用到大量的油脂,若去济生堂刚好遇到熬猪油的时候,那股子油香能飘出半条街,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其他几处产业内部调配,工人开荤多是从花想容拿的猪油渣,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吃食,没什么稀奇的。
顾盼儿作为东家之一,带儿子去作坊视察经营情况无可厚非。
顾小玉从小见得多、吃得惯,自然对猪油渣格外偏爱。说到底,不过是巧合罢了。
白湛想得通透,点了点头道:“就是刚好爱那一口。”
理是那个理,但你看世人信不信?
眼看楼上的热闹渐渐平息,祝明月轻轻拍了拍段晓棠和林婉婉的肩,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上去探探舆情。”
在寻常百姓眼里,顾家是官宦士族、书香门第,但在同样的士族圈子里,顾家的分量却轻得很。
不过是靠着顾嘉良的名声撑着,如今顾嘉良年迈,一旦离世,顾家没了顶梁柱,随时可能沦为破落户。
顾小玉身后那点微薄的扶持力量,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也是为何孙无忧等人会猜测,顾家定会抓住这次天赐良机,为顾小玉寻一位大儒拜师。只有这样,才能为孩子身后添些实打实的助力,让他将来的根基能多稳一分。
顾家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若是个 “正常” 的士族子弟显露天赋,这会儿怕是早已开了雅间门,热热闹闹地接受众人的恭贺,恨不得让全长安都知道自家出了人才。
顾家却偏偏 “躲” 在雅间里,连面都不肯露。这份谨慎背后,藏着多少无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顾家特殊在,顾盼儿是独女承嗣招赘。既是顶门立户,那就是女的当男的使,可世俗的偏见,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顾盼儿终究当不得一个“男子”,她只是顾家传宗接代、守住家业的工具人。否则她临盆之际,怎么会生出那么多事呢!
顾盼儿命硬,接连“克”死两任夫婿,更遭非议的是,她还和离过一次。
比起遗腹子这个身份,顾小玉最为人“诟病”的是,他是赘婿之子。
在世人那套三六九等的衡量标准里,“赘婿之子” 的身份,恐怕比同等人家的庶子还要低下。
庶子好歹是 “明媒正娶” 的妾室所生,父亲是家族认可的男丁。
可赘婿本就是 “入赘”,在妻家抬不起头,连孩子都要随母姓,这般倒插门的血脉,在旁人眼里,终究是不正宗的。
在祝明月等人看来,若是父亲是个拖后腿的,那还不如没有。
母亲当家做主,亲生的还是亲自生的,对孩子的疼爱和重视程度自然不一样。
可世人的品评标准,却恰恰相反。
无论父亲是多么混账的人,只要活着,就比死了强;哪怕父亲贫穷低微,只要是 “正常嫁娶”,也比 “入赘” 的强。
顾盼儿不愿意低嫁,最后的结果却是低“娶”。
有出息的男人不会做赘婿。
秦时,赘婿更是与罪犯、奴隶并列,是官府征发戍边徭役时的第一波人选,连基本的人格尊严都难以保障。
即便顾家未来是顾盼儿做主,别有用心者也只会攻击顾小玉是“赘婿之子”————这大概是他唯一不如人的地方。
哪怕那个做赘婿的父亲,在家族、世俗中都居于从属地位,甚至与顾小玉从未见过面,这份 “污点” 也洗不掉。
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哪个赘婿,或是赘婿之子能真正出头的。
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 “遗珠”,展露了些许才华,妻家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放赘婿带着妻子儿女归宗,压根不用等三代。
因为压不住就会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