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
他不急不缓。
稷上峰内院老生们极为珍惜每月一日的观陵机会,故而不会在山道浪费时间,走着走着,纷纷施展身法,早早没了踪影。
付墨生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清晨出门时,师兄刻意叮嘱过。天心术在顿悟之间所得,与面壁时间长短没有必然联系。
第一次进入天书陵,不必急于陵壁前坐定,当用心观察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须知天地造化,万物皆是文字。
只有放空自己,以无见有,才能水往低处流,几近于道。
来日方长,不必争朝夕。
奉守着师兄的金玉良言,付墨生化身天书陵一日游客,闲逛起来。
很显然他的行为在稷上峰其余老生眼里,难以理解。
“他在做什么?”
“观光?赏景?”
“看来被山长大人破格收入门下,他很骄傲。”
“固然天赋惊艳,属实不该浪费。”
“终究太过年轻,经不起赞誉。得一时之盛名,便有所懈怠。对大道长生无敬畏坚守之心,未来岂能有大成就?我看他的修为,也就止步于此了。”
“与齐师兄的严以律己相比,付墨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谈其它。天书陵当面还能这般闲庭信步不为所动,算他是个人物。”
“或许他只是没有准备好观陵,试图通过散步的方式而平静心境呢?毕竟是第一次,还不允许紧张了?”
“就是就是。山长大人收徒何其严格?付师弟果真如你们所言的那样,岂会被山长大人相中?我看你们明摆着是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
“付师弟天赋悟性已无需证明。人家按照自己的修行节奏和方式而观陵,还要被尔等数落猜疑么?”
当付墨生路过那些表面如刀劈斧凿般整齐平滑的陡峭陵壁时,席地而静坐观陵的老生们相继侧目,众说纷纭。
他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若真计较起来,恐怕唯有成为稷上峰内院第一,才能堵住悠悠众口。现在的他,显然没那实力。
故而他转头,目光迎去,驻足执礼。随后一笑置之,目标坚定,继续前行。
这一路下来,他对天书陵的整体形貌大致了然。
前陵七峰,被一条狭窄山道从中切开,致使原本呈现摊开书页状的七峰,变成了十四峰,恰好对应大道十四观。
内院弟子依据跟脚不同,各自于山道两侧择取一峰,而后陵壁前静坐,观悟那些密密麻麻又不通顺的文字。
很是枯燥,与看无字书没有分别。
一袭黑衫的付墨生沿着山道,来到内院荧惑观魔修弟子集中的那座峰前,试着坐下。然后凝神……
一个时辰过去。
茫然无绪。
天书般的文字,大部分他都识得,但于陵壁之上的组合,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不禁有些怀疑,是自己读书不多?还是悟性不够?
眼角余光瞥了瞥其余内院弟子,见大家都是同样一副苦涩和迷惑的神情,付墨生决定不再徒耗时间。
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顿悟不得,何必牵强。
付墨生起身,轻掸衣衫,原路返回。
陵壁前,本就为数不多的荧惑观魔修弟子讶异地望着那道洒脱背影,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无言。
付墨生出了天书陵,回到竹堂茶肆。于门外凉棚下的方桌上,瞧见一张由杯盏压着的字条。是南宫术的留言,“东坡,素心斋。”
付墨生有些疑惑。
今日天书陵开陵,南宫术并未现身。原以为小术又去按时蹲点鬼神画壁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应是去了东坡集市。
“素心斋。”付墨生口中默默念叨,忽然开窍,“莫非太虚幻境的考核结束了?”
匆忙借道万卷书台下了稷上峰。
虽未去过东坡,付墨生却也知道大体方位。
常言说,方外仙山不易寻,人间烟火藏不住。鸿都学宫稷下峰,哪里人间烟火最为鼎盛,可谓一目了然。
令付墨生没有想到的是,学宫里的这条小市集,虽说只有不到三百米长,却也五脏六腑一应俱全,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付墨生沿街寻找素心斋所在。
发现今日的东坡似乎格外热闹。不仅随处可见身穿燕雀服的外院弟子,还有许多与他同届的新生身影往来不绝。
“看来所料不错。学宫针对新生的考核,正式落下了帷幕。而且日期比先前既定,依然提前了几日。也不知裴公子,宴客他们现在如何了。”
带着几分期许,付墨生在一家瞧着像是新开张的棋亭酒肆门店前,看到了素心斋的招牌。
大步流星,正要进去。身后扑鼻的酒香意外将他吸引。想起在百尺阁时,裴公子拎着金兰藏站在门口的模样,付墨生忍俊不禁。
于是自掏腰包,买了几竹筒青梅酒,手里拎着,入那素心斋大堂。
素心斋三层小楼,此刻是热火朝天。
付墨生一袭黑衫,站在大堂中央左顾右盼,见那些自太虚幻境终得解脱的新生老生们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有说有笑,侃侃而谈,不由也受到些许感染。比起稷上峰的老成持重,似乎生机勃勃的外院弟子才更像少年。
付墨生微微一笑。
他忽而听到,鼎沸的嘈杂声里,有人在呼唤付哥哥。惊喜之余循声抬眸,见三楼之上,剑修宴客正在招手。
“你入苦海境了?”付墨生登上三楼,拎着青梅酒,站在走廊。察觉到迎面走来市井气十足的宴客浑身气机不凡,明显达到了苦海境,不由惊讶。
“何止是我!现如今咱们百尺阁八豪杰,清一色,俱是苦海修为。”酒气熏天的宴客搂着付墨生的肩头,打了个嗝。
意识到方才言语有误,于是又拍了拍付墨生肩膀,补充道,“当然了,你付哥哥如今是灵台境,不能算。”
走了两步,又补充道,“哦,还有初鸿,也不算。”
又走两步,再三补充,“小术也不算。”
“可能女夫子也要排除在外。”
付墨生哭笑不得。
这家伙喝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