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在合欢宗的日子,过得比山间流云还要快。
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在客卿长老专属的清音小筑悠悠转醒。
这小筑建在半山腰的崖畔,通体由温润的白玉石砌成,屋顶覆着一层青黛色的琉璃瓦,檐角挂着的铜铃随风轻晃,叮铃铃的脆响混着山间晨雾飘进窗棂。
翠花伸手推开雕花木窗,迎面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的云雾,那些白絮似的云团缠在青苍的松柏间,又顺着山谷缓缓流淌,将整个合欢宗,衬得如同仙境。
深吸一口气,浓郁的灵气便争先恐后地往四肢百骸里钻,比两界镇那稀薄的灵气醇厚了数倍不止。
每一次吐纳都叫人觉得神清气爽,连平日里潜藏在经脉里的滞涩感,都消散了不少。
上午的讲道时间,是翠花一天中最看重的事。
“诸位可知,何为阴阳?”
翠花站在台上,声音清亮。
“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非刚即柔。就像咱们洗衣时,清水为阴,皂角为阳,水柔皂刚,二者相济,方能去污;扫地时,扫帚为阳,尘埃为阴,阳动阴随,方能扫尽;做饭时,火为阳,水为阴,阳煮阴沸,方能成食。”
“这大道,从来都不在云端,就在咱们身边的一粥一饭、一草一木里。”
翠花的话通俗易懂,没有半分晦涩难懂的玄奥词句,台下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变得越来越亮。
讲道结束后,翠花走在回小筑的路上,总能听见弟子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翠花长老讲得真好!”
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的女弟子,拉着同伴的手兴奋地说,
“我以前总觉得大道高深莫测,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够不着,听了她的课才发现,原来道就在脚下,就在手边呢!”
“可不是嘛!”
旁边另一个弟子连连点头,眉眼间满是喜色,
“昨天我回去洗衣服,特意盯着盆里的水波瞧,看着那水纹一圈圈漾开,忽的就悟了。这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不就是阴柔之道的真谛?我试着运转功法,竟比往日顺畅了许多!”
这些话飘进翠花耳朵里,像一股温热的泉水淌过心间,暖融融的。
翠花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洗过无数件衣裳,扫过无数遍庭院,如今竟能握着阴阳大道的真谛,讲给这么多渴求道途的弟子听。
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心头,翠花开始真正享受讲道的过程,享受把自己从烟火气里悟出来的道理,一点点分享给别人的感觉。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翠花便会如约来到宗门的演武场,和弟子们切磋交流。
合欢宗的功法果然名不虚传,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最擅长借力打力,往往看似柔弱无骨的一招,却能化解千斤之力。
这天,核心弟子柳絮主动上前请教。
柳絮生得纤瘦,一身浅粉色的宗门服饰衬得她身姿轻盈,她对着翠花躬身行礼,而后便施展出了合欢宗的绝学飞花拂柳手。
只见她双臂轻舒,十指如柔荑般翻动,整个人像一株随风摇摆的柳枝,脚步轻盈地围着翠花打转。
翠花挥出阴阳剑,剑风凌厉,带着刚猛的阳气直刺而去,可柳絮的手掌轻轻一拂,竟像拂过一片落花般轻巧,便将那股刚劲卸得干干净净。
几个回合下来,翠花收剑而立,柳絮也顺势收势,微微喘着气问道:
“翠花长老,您看我这飞花拂柳手,练得可对?”
翠花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你的‘柔’已经练到了极致,身法轻盈,卸力巧妙,这很好。但你只知守柔,却忘了藏刚。”
“阴阳之道,讲究的是刚柔并济,柔是水,刚是山,水能绕山行,山亦能阻水流。若是只有柔,遇到那种至刚至猛的力量,就像一张薄纸遇上利刃,迟早会被一击即溃。”
话音未落,翠花便抬手演示。
只见她左手五指微动,一缕极淡的阴气便萦绕而出,化作一道柔韧的水流,如同有了生命般,轻飘飘地缠上了柳絮的手腕。
柳絮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柔和却不容挣脱的力量传来,正想运功挣脱,却见翠花右手猛地一震。
一股炽热的阳气瞬间爆发而出,那光芒如烈日破云,带着煌煌威势直逼而来。
柳絮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正准备硬着头皮抵挡,却见那道刚猛的阳气在离她胸口寸许之地。
陡然敛去了所有锋芒,化作一缕轻柔的暖意,轻轻点在了她的肩头。
“这便是刚中带柔。”
翠花收回手,语气平和,
“刚为骨,柔为皮,骨撑皮立,皮裹骨存,二者缺一不可。”
柳絮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拨开了云雾见了青天,她激动地对着翠花深深一揖:
“弟子明白了!多谢长老指点!”
这样的切磋交流,几乎每天都在演武场上演。
翠花从合欢宗的功法里,学到了太多关于“柔”的精妙运用,那些看似绵软的招式里,藏着的是顺应天道的大智慧;
而她也把自己从阴阳大道里悟出来的“刚”之真谛,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弟子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演武场上的弟子们进步神速,不少人都突破了之前的瓶颈,功法里多了几分刚柔相济的韵味。
看着弟子们练剑时愈发舒展的身姿,听着他们悟道后欣喜的欢呼,翠花站在演武场边的梧桐树下,望着漫山的云霞,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自己的道途,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的跋涉。
在这合欢宗的云雾里,在这一声声的长老教诲里,她的阴阳大道,正朝着更辽阔的远方,缓缓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