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姜亮也不多想,便自囊中取出那枚丹药。
借着昏黄烛火,细看之下。
那药丸不过拇指大小,色泽润泽如玉,似有极淡的流光隐隐闪过,缕缕药香,不浓不烈,只缠绕在鼻尖。
轻轻含于舌下,入口即化,无半点辛辣冲撞,只化作一股极缓极绵长的暖流。
悄无声息地渗入五脏六腑,沿着经脉骨髓,缓缓舒展,仿佛能听到那细微的滋养声。
方才运功耗散的气血,似是被顷刻补足,更有盈余,在体内缓缓流淌。
筋骨暖洋洋的,宛如浸在良药汤中,连精神也为之一振。
隐隐约约,那股药力正默默滋养着身子,似要将多年积攒的暗疾淤堵,一并冲散开去。
心念微动,忆起李文轩所言。
丹药需借气血运转,方能炼化。
目光落在身旁那杆老棍上,他所习的棍法,正是以刚猛大开见长,最能激荡气血。
当下不再迟疑,抄起棍子便在房中挥舞开来。
棍风呼啸,卷动屋内空气,那股暖流也随之奔腾翻涌,气血暗涨。
只听得筋骨深处,隐隐传来低沉的鸣响,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那股药力。
这一练,直到东方透出微白。
一夜未曾合眼,姜亮却无半点倦意,精神反比平日更觉清爽。
体内气血如潮,精力充盈得无处安放。
但也知物极必反的道理,如此药力激荡,若不知收敛,恐反伤根基,留下暗疾。
便不曾起身,只轻轻转了个身子,回到床榻上。
双手交叠覆于小腹,心神渐渐平静,依老爹传授的《坐忘论》法门,默默内观,细细梳理体内那股涌动的药力。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随着内息渐平,舌下那股药力也随之缓下,却未曾断绝。
仍如一道绵长暖流,静静滋养着骨肉精气,无声无息,绵绵不绝。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晨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院外练武场,早已呼喝声起,闹得沸反盈天。
他未曾去点卯,也无人过来催促半句。
只起身舒展,一探精神,非但未减,反更添了几分饱满之意。
体内那股绵长暖流仍在缓缓游走,筋骨温煦,似浸在暖汤之中,舒泰惬意。
不禁暗自感叹,此物果真非凡。
姜亮迅速起身,直奔膳房。
风卷残云般扫下十余个肉包,将一夜耗损的精气迅速补回。
拎起那杆斑驳老棍,径直投向练武场。
与人交手,气血激荡更甚独自苦练,也更有助于舌下那点药力的化开。
他扫了一眼场中,寻了个平日里惯常搭手的对手。
也不多言,抱拳,微颔首,便上前立定了。
对方是县尉司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使得一杆长枪,招式沉稳老练。
往日里,他仗着筋骨扎实,姜亮则凭着气息绵长与棍法变化。
两人缠斗,互有胜负,难言高下。
可今日一上手,局面已悄然不同。
长枪如龙,直取面门。
姜亮身子微侧,手中长棍斜递。
非是硬挡,亦非是架开,却是顺势一引,将那枪势巧巧带偏。
棍身微颤,化作一道难辨的残影,疾点对方手腕要害。
枪手反应不慢,急收枪尖,点在地面,借力后退半步。
姜亮却不容他喘息,步步紧逼。
棍势如潮,一波叠着一波。
时而大开大合,力道沉雄如山,时而游龙缠绕,专寻关节筋骨的空当。
动作沉稳,气息却绵长得不见丝毫滞碍。
招招狠辣,却又藏着一股子冷静的章法。
力道尽数用在关键处,丝毫不曾浪费,余势收得干脆利落。
那枪手使尽浑身解数,只觉对面滴水不漏,气息悠长得骇人。
不过短短几个回合,便被逼入了窘境,只能勉强招架,再无半点反击的余地。
姜亮这一趟归家,先是药膳药浴滋养了筋骨皮肉,再是舌下那枚丹药,日日不辍地温养着精气神。
论起筋骨根底,他已悄然追平,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
如今不仅底子硬朗,气息更趋沉凝,棍法也愈发精妙。
更要紧的是,出招间带着那份冷静和章法,这份优势,已着实不小。
正觉舌下那点丹药随着激斗,化开的速度加快。
偏偏对手撑不过几招便已险象环生,眼见胜负立判,心底难免生出几分未尽兴的念头。
正盘算着如何收尾,或是添几分火候,身后忽传一声赞语:
“打得不错!”
正是林教头。
话音未落,又紧接着一句,带着不容回避的劲道:
“小心了!”
姜亮只觉身后风声骤紧,一股子凌厉劲风扑面而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棍一挡,角度刁钻,借着那股撞击之力顺势抽身侧让。
站稳身形,抬眼望去,却见林教头不知何时已手提长棍,遥遥指向他,脸上带着几分考校的笑意。
姜亮心神一凛,眼底掠过一丝亮光。
这与方才那点到即止的切磋,全然不是一回事!
不多话,手中长棍一沉,全身劲力贯注,径直迎了上去。
林教头乃是炼精圆满的老练家子,功底深厚。
姜亮虽全力以赴,也清楚自己远非其对手。
然而,林教头此番却并非意在将他击溃。
口中未多点拨,却刻意压低了速度与力道。
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喂”了过来,引他出招,逼他应对。
这番前所未有的激斗,姜亮只觉体内气血如沸,筋骨似被烈火灼烤。
舌下那点丹药药力仿佛寻到了引子,瞬间被点燃,化作一股狂暴的暖流,疯狂渗透周身筋骨。
力量源源不绝地涌出,越战越是精神饱满,棍势也愈发凌厉,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锋芒。
偏偏脑中思绪异常清明,仿佛能看透林教头每一招变化,预判其后续。
可身体的反应,却总比那转动的念头慢上半拍,未能完全跟上。
自这日林教头亲手喂了几招后,姜亮在练武场上的日子,便换了番光景。
对手不再是尚带几分青涩的同辈。
而是换作了司里那几位目光如炬、功底深厚的老教头。
林教头的沉,钱教头的快,孙教头的刁……几位老练家子,轮番上阵。
不问胜负,只管压他气力、逼他手法,狠得像是在打铁。
姜亮便在这等猛火急锤下,被一层一层炼去浮躁,炼去粗浅。
舌下那粒“养精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打磨中,悄无声息地化了开去。
那股绵长暖流,被拳劲棍势逼着,一丝一缕地渗入骨节脏腑,渗得极深。
筋骨间的低鸣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沉凝、内敛,却又蓄势待发的劲道。
苦练不知时日过。
场外薄雪不知何时化了,檐下新绿悄悄探头。
院中那几位教头眼中的考校之色,已化作了隐隐的期许。
一晃神,春信已足,也到了该起身赶往凉州府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