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沈灿起来照例洒扫祖庙,吃过了饭前往巫殿,看看自己牛马弟子们。
巫殿内。
几位弟子一个个精神萎靡,打着哈欠。
“师父。”
看到沈灿进来,大家打着招呼,本来轻声交流的也都闭上了嘴巴。
几个人看向了火重。
火重来到沈灿身边,“师父,我和几位师弟师妹这几天老是做梦,梦到有一团黑影,要帮我们成为真正的巫。”
“嗯。”
沈灿一听,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难怪版本低,感情这波竟然是冲他徒弟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父,我是五天前。”
“我是四天前。”
几个徒弟纷纷开口,做梦的时间还有不同。
“怎么不早说?”
面对沈灿的话,众人不敢抬头。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不以为意,作为巫徒梦想成为真正的巫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接连做梦后,几个人天天聚在一起,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
这一聊,就发现,大家竟然都做一样的梦。
沈灿算了算,弟子中第一个做梦的那天,刚好是在他突破天脉的时候。
他昨天没有修炼,整天都在看典籍,想要从枭阳巫囊中的典籍中,看看有没有祭器的下落。
一整天看书,心情放松。
做梦也应该和心情松弛有关,不然他强大的神识不可能受到影响。
“今天不要做事了,都回去休息吧。”
让弟子们回去休息,沈灿心中对此事已经有了判断。
他妈的,血巫搞事搞到他炙炎来了。
定位相当准确,找的就是巫徒。
鸡鸣狗盗,血巫也就擅长这个。
他这几个弟子,天赋其实很一般,潜移默化之下指定会被拉下水。
一个部落要是有一个血巫存在,那可就有福了。
上湖部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千里大堤,毁于蚁穴。
关键还是在他晋天脉的时候来的,太不给面子了。
入夜。
诸弟子住所外。
沈灿大马金刀的坐在石椅上。
倒要看看谁在搞他开的巫道新号。
如此装神弄鬼的手段,确实是不容易察觉,换个其他部落,说不定就得栽了。
当部落内崇敬的巫成了血巫,后面可想而知。
夜幕深邃。
大泽中。
鼍主的脑壳重新冒了出来,祀魂梦魇珠从嘴中吐了出来。
随着巫咒念动,一缕缕黑气随风飘向了炙炎族地。
“想要成为真正的巫吗?”
大泽中微风浮动,浪花潺潺,鳄鱼脑壳在水中融为一体,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盯着炙炎族地。
今天第六天了。
快了快了。
只要心动就会沉沦。
它赌这个小部落在它的引诱下,根本撑不过十天。
区区一个小部落,岂能逃出它的掌心。
这里可是雍邑之野,不会再有多管闲事的该死闲人了吧。
鼍主不断吐出血气涌入珠子内,释放出的黑气和夜幕融为一体。
……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
族地是三里外的水中,沈灿看到了吞吐着黑色珠子的鳄鱼。
化身成了夔牛状的沈灿,在水中的感应翻倍提升,终于逮住了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他看这头鳄鱼有点眼熟,好像在上湖部外碰到的那个。
不过上湖部外的那个是鳄鱼人,是血巫。
而这头,更像是纯兽。
“哗啦啦!”
心念念动间,滔滔水面一下子震荡起来,一道冲天水龙卷起十数丈高,朝着鳄鱼砸了下去。
“陵鱼御水术!”
在水龙卷起的刹那,鼍主就察觉到了波动,它也是掌控水行巫术的行家,水中的波动岂能忽视。
可反应还是慢了。
水龙从高空坠落,轰然如大江砸在了鼍主背上,将其轰的翻滚出去,浪花在四周翻涌起来。
“哎呀…怎么又是你陵鱼伯部!”
鼍主大怒,语气中还有一种无奈。
它身上还有几根陵鱼部赐给的巫钉呢。
它就是一头三阶鼍龙,要说不同,还是一头血巫祀主,至于好几年了还不放过它吗!
“该死的陵鱼,有完没完了!”
随着鼍主的叫唤,水中出现了一条布满了夔纹鳞甲的大脚,一下子就踹到了鼍主身上。
轰隆!
鼍主身上爆闪出金光,刚刚汇聚在身上的水潮被这一脚踢废不说,背上还留下了一个深深大脚印。
“不是陵鱼!”
挨了一脚后,鼍主嗷的一声就反应了过来。
“同行!”
都有鳞,这明显是想要抢它相中的食邑啊。
这下更怒了。
鼍落荒野谁都敢欺是吧。
鼍主猛地一甩长长的嘴巴,四周大片的水花卷起,在水面化为了一头十丈大小的巨大鳄鱼,朝着沈灿扑了过来。
“去!”
水中一道乌光浮现,巫钉洞穿了水行鳄鱼的脑壳,将水行鳄鱼震开数不清的裂纹。
趁势间,沈灿又一次靠近了鼍主。
他夔牛变的身形,自然和真正的夔牛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可单纯的从体魄上来看,有了夔牛的神韵。
血气滋生出来的鳞甲泛着幽紫,虽不是独脚,可双腿踏水间生出了雷音之声。
没有犹豫,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这一脚四周大水汇聚成束,沛然巨力直灌入鼍主身子的中间位置,内劲涌入体内,鼍主只感浑身气劲崩散。
趁着鼍主气劲溃散,沈灿双手就已扣在了其鳞片间,将其拽了回来。
布满了夔雷纹的拳头硕大如砂锅,朝着鼍主脑壳砸去。
咚咚咚咚!
每一声落下,都若雷音轰鸣。
鼍主吃痛拖着沈灿在水下不断进行死亡翻滚。
可沈灿的一只手手扣在它的鳞甲之间,拳头如暴雨一般轰轰砸落。
血水在水下迸溅,鼍主惨叫。
“我鼍龙属水,你也是兽,你要看上这个食邑,我让给你就是了,何必这么狠辣。”
“兽?你踏马才是兽!”
沈灿的拳头上蕴上了血光,这一次雷音自拳中生,落在鼍主身上又是一道轰鸣。
拳劲一下子暴涨了数倍。
咚咚!咚咚!
感受着比刚刚更恐怖的的爆锤,鼍主懵了。
你踏马有病啊,都给了!
它想要反抗,可拳拳到肉,身上的气劲都被打散,根本调动不了自己的血气。
这兽兄就像是擂战鼓一样的锤它,每一次都锤在了它即将重聚血气的时候。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
咔嚓!咔嚓!
骨裂声不断响起,鼍主浑身不断往外冒血,之前它难以剔出体外的巫钉,都直接被锤了出来。
“是你逼我的!”
鼍主咆哮一声,浑身血气卷动,溃败的气势重新在身上浮盈出一团血色。
“叫你妈啊!”
轰隆!
沈灿从鼍主身上起身,一脚高高抬起后踏落。
四面八方的大水同时汇聚在脚掌下,轰的一声将鼍主身上卷起的血色光罩踹崩,整个鳄鱼身子踩进了下方淤泥中。
“饶命,都是同……”
轰隆!
鼍主感受到踩在自己背上的脚掌抬了抬,又一次跺了下来。
不,还没完!
轰轰轰!
是连跺三脚。
鼍主感觉自己的脊骨没断也裂开了。
这不仅是抢夺食邑,还是要往死里弄它的样子。
“饶命!”
沈灿扣住鳄鱼的脖颈将鼍主从淤泥中拖出来,一枚巫钉直扎入其下颚逆鳞位置。
他也没想到这头鳄鱼也有逆鳞,而后抓着鱼嘴朝着岸边拖去。
来到岸上,将其甩在地下,沈灿一脚踏了上去。
“就是你想要搞我啊。”
这一刻,鼍主终于看清楚了沈灿的样子。
像人。
可身上夔文闪烁,恍惚间如有夔牛立于水中。
又神似夔牛。
“不…不,误会。”
看着鳄鱼盯着他看,沈灿露出冷笑。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夔牛?”
夔牛变后,他的双眸也泛起了一点点暗金色,冷冽无比。
想到落在身上暴雨一样的拳头,还有那跺起来恨不得给它碾死的脚掌,鼍主有点胆颤。
鼍主咧着断裂的长嘴,凹陷的脑壳一阵沉闷。
“是我冒犯了。”
“没想到这片山野是你的食邑。”
沈灿摸出了一枚鱼石,扔在其眼前。
“这是你的吧。”
看到鱼石,鼍主想要狡辩,可在沈灿冰冷的目光下,还是点了点头。
它也做不得假,左边爪子上还有一枚玉石状鳞片,本来不止一片的,刚刚挨揍被揍掉了。
“巫奴冒犯大…大人,死不足惜。”
话是这么说,鼍主心中对于死掉的这个巫奴已经恨之入骨,要不是死了,指定让其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都说了,出去闯祸不要将祀主说出来,怎么还没把信物销毁。
“你手中的巫奴挺多?”
“没…以前有很多,都死在雍邑了,这几个是跑来这边后收的,就剩两三个了,不然也不会今夜在这里重新引诱巫徒了。”
鼍主小心着开口。
听到来自雍邑,沈灿注入手中巫钉的巫力缓和了一下。
“你从雍邑来怎么和陵鱼撞上了。”
听到此话,鼍主苦从心中来,顿感自己流年不利。
在雍邑被追杀的如丧家之鳄,巫奴几近死光。
好不容易逃到雍邑北方荒野收了几个巫奴,自己也藏入大泽中疗伤,偏偏又碰到陵鱼伯部东狩。
挨了陵鱼伯部几根巫钉,又躲藏了两年。
这次好不容易出来重新收几个巫奴,又被眼前这个像人又神似夔牛的家伙,一顿胖揍。
这他妈的挨揍三连,一次都没有好利索,就新伤摞旧伤。
“雍邑那边血巫很多?”
“多。”
鼍主点头。
能不多嘛,受伤不仅要防备人族,其他荒兽祀主也惦记它。
“雍邑那边纷乱,人族和异族交手频繁,追求高巫术境界的人也多,所以冒险成为血巫的人也多。”
“你用这颗珠子,就能让修巫者信奉于你?”
说着,沈灿摸出了之前那颗黑丹。
鼍主看了一眼,它根本没有注意到珠子是怎么被沈灿收走的。
“此珠可编织梦境,一点点将人的欲望放大,我会先给一点甜头,他们就会渐渐地侍奉于我了。”
“死了也能?”沈灿想到了碰到的两个血巫,都死的惨目忍睹。
“是,一旦奉我为祀主,哪怕是死了,一部分巫力也会被我吸收。”
“这颗珠子是我偶然得到的,大人想要就送给大人了。”
“嗐,什么送不送的,你死了我自取。”
沈灿没有在意珠子,他从上面感受到了浓浓污秽和怨念气息,和之前的两根‘铁木’有点类似。
“你来到这片山野,碰到过其他祀主和血巫吗?”
“比如枭阳。”
“没有,不同祀主之兽和麾下血巫除非是抢夺食邑,不然是不会轻易爆发争斗的。
在雍邑我们都是划分范围的,手底下的巫奴可能互相碰到过。”
“我许久未有返回雍邑了,说说你来之前雍邑的情况。”
咚!
说着,沈灿脚掌又朝着鼍主身上跺了一下,血气贯穿鳄躯,将其悄然汇聚的血气击散。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我说我说!”
鼍主惊恐,“雍邑北部的蓟地,被重新兴盛起来的枭阳族打的节节败退,不少部落被灭了族。
要不是被打成重伤,也会趁乱留下分一杯羹的。”
通过鼍主之口,沈灿开始了解了自己这片区域。
准确的说,巨岳山脉往南这片广袤区域,都叫雍邑。
炙炎这片区域,在雍邑诸多部落和人族的眼中,叫做‘野’。
荒野,野地的意思。
城、郭、牧、野,这是雍邑在广义上的区域划分。
任何一个部落都可以称自己族地为‘城’,以自身为根据划分这四种区域。
城是核心的意思,类似部落族地。
郭就是部落附近山林大地,可耕种。
牧就是可以放牧、狩猎之地。
野就纯纯是最外围区域,不受重视,野人生活之地,异族群邦等。
八千年前,巨岳山脉往南这片区域还是枭阳族的地盘,是雍山伯部会盟诸侯击破了枭阳族。
只不过枭阳并没有被灭干净,八千年后的今天,曾经逃脱的枭阳族裔再次繁衍壮大,开始对人族掀起了征伐。
可现在,人族已经没有了雍山部。
而炙炎、苍鸟、猿山等部所在的这片区域,只能算是雍邑北边的一部分。
哪怕是一路往西走,陵鱼伯部其实也属于雍邑之地。
“诸部和枭阳征伐,可有覆灭的部落遗落了祭器?”
听到这话,鼍主愣了一下,想要看看沈灿。
沈灿全程神识都在关注着,脚下鳄鱼的变化他尽收感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不对。
随之,脚掌在鳄鱼身上挪动了一下。
“部落毁,祭器破,没听过哪个部落有祭器丢失过。”
祭器是一个部落最后的守护,反过来说,祭器破了,这个部落距离毁掉也不远了。
作为荒兽祀主它们甄选巫奴的时候,都会避开这些有祭器的部落。
此刻,沈灿也明白了为啥干掉的枭阳巫囊中,没有祭器这玩意了。
同样,鼍主脑子转的飞起,也感觉到了不妙。
沈灿说错了话没问题,可它听到了就有问题了。
毕竟沈灿刚刚还说他也来自雍邑,雍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么,眼前这个怪异的‘人’,或许不是雍邑的人,而是本地的。
它看了看远方的炙炎族部,一个荒野旮旯中的部落,还真有可能出现这种机缘到了,眼界还在后面追的情况。
“但话又说回来了。”
鼍主当即开口,“我只是一头鳄鱼,侥幸拥有了一点异种血脉,眼界也不高,不如大人见多识广。
天地这么大,掉落祭器的这种事情应该是发生过的,只不过比较罕见而已。
雍邑北边这片区域,人族部落和枭阳族屡屡交手,每隔十几二十年就会有上等部落覆灭,也有上等部落重新诞生。
新诞生的部落多是祭祀人族残灵,接引归族,岁岁祭祀,化为部落守护的。
我记得我还没有跑过来的时候,有个叫殷山的部落,就是用一截木头接引了残灵,化为了部落祭器。”
……
鼍主的话又说回来,又举出例子的举动,成功的将小命说了回来。
不仅举了例子,还说了一部分传说。
沈灿之前心心念念想要寻找材料打造祭器,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祭器重要的不是‘料’,而是‘灵’。
以祭器承载逝去族人‘魂’,保留族人生前的力量,化为部落守护。
这就有一个问题所在,类似炙炎部这种传承浅薄的部落,族史半张兽皮都用不完,哪有足够强又恰好‘逝去’的族人。
总不能现把火樘噶了吧。
可火樘实力也不够啊。
这种情况怎么办?
还得是人族先贤有办法。
人族历代先贤开创了武道,为得是庇护人族传承,哪怕是死了依旧不忘其志,进入了部落祭器守护着部落。
大荒历年来陨落的人族武者很多,这些逝去后没有彻底泯灭的残灵,便是部落接引的关键所在。
类似于‘老带新’,用最后的余热拉后辈一把。
这种‘后辈’,已经超脱了狭义上的血脉族群,而是放眼在了广义的族群后裔身上。
其实这些也都是有迹可循的,比如炙炎部落的无字神位,祭祀的是开创武道的历代先贤。
不仅炙炎有,凡人族部落皆有。
不过按照鼍主所言,目前岁月太远的人族残灵几乎已经没有了,在雍邑中部落接引的先辈残灵实力,有些已经降低到了二、三阶的层次。
先贤也在凋零。
从另一方面来看,更多的是秉承先贤意志的后来者少了。
不是谁都会在逝去后意志残剩。
毕竟剩下的残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道能量体,没有了主体意识,只剩下了本能。
……
“饶命,我可以成为护部之兽,我愿意从良。”
眼看沈灿沉思不语,鼍主使劲歪着自己的脑袋,想要让沈灿看看自己的惨状。
作为通灵之兽,最不好的就是有了怕死的念头。
“当护族之兽?”
沈灿笑了,这家伙当护族之兽,他可怕引狼入室,上湖不算弱了,还不是毁掉了。
“给你个机会,将曲江以北这片区域的血巫,还有你的同类都翻出来。”
“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感受着沈灿的杀机,鼍主身上剧烈抽搐,一道鳄鱼模样的印记飞了出来。
看到这个鳄鱼印记,沈灿好奇的多感应了几下,魭涪说过高阶灵智的荒兽收服多用这种办法,只不过限制有点大。
收了这条鳄鱼当暗中的狗腿子,也是他刚刚萌生的想法。
炙炎往南发展是既定的目标,苍鸟、猿山两部早晚也会压下。
部落还好说都在明面上,这些血巫、荒兽祀主藏得深,让血巫对付血巫,祀主对付祀主或许比较容易一些。
“跟我走!”
收了鼍主的命魂后,沈灿朝着远方而去。
鼍主忍着浑身剧痛,爬在后面跟着。
一路来到了距离上磺部旧址东边百里处,沈灿打开了一座塌陷了的山洞。
露出了两根黑漆漆的‘铁木’。
“你既然来自雍邑,这东西可认识?”
跟上来的鼍主一双暗金色的瞳孔打量着‘铁木’。
“这应该是枭阳族的祭木!”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