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眸色瞬间一怔,暴戾的怒气渐渐消退不少。
可他双拳仍紧握,骨节发白。
好一会,便听他声音沙哑冷涩地道:“那你就保护好她,母后的事是比天大的事,我顾全不了大局,我只剩这一个亲人。”
说罢,平王快步离去,萧贺夜望着他的背影,薄唇紧抿。
等平王回到宫殿的时候,许靖央已经不在凤仪宫内。
大宫女将血衣送上前,跟平王说了许靖央的猜测,看着那一件血衣,平王心如刀割。
后来,不知是不是萧贺夜说的话起了作用,平王没再要求皇帝惩罚长公主。
或许也是他知道,皇帝根本不会按照他的心意照做。
长公主倒是派了张嬷嬷来凤仪宫探望,但还没等进殿,就被平王的人赶走了。
大宫女将张嬷嬷带来的所谓灵丹妙药扔在地上,盒子啪的一下摔开,里面滚落好几颗褐色药丸。
张嬷嬷面色铁青:“这是我们长公主的心意!”
大宫女红着眼睛,语气严肃:“皇后娘娘昏迷不醒,长公主这心意,还是留给她自己吧!”
“放肆!你胆敢……”张嬷嬷话都没说完,大宫女便扭头进了内殿。
竟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张嬷嬷憋着气回到长公主府,将此事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听罢,用茶盖轻轻地沿着茶盏划了一圈,冷笑:“从平王到这帮宫人,都有一股子哀伤的愤怒,看来,皇后这一次确实是撑不住了。”
这些日子,许靖央也在到处寻找良方,整个太医院合力为皇后诊治,却都药石无灵。
在皇后落水的七八日后,一个深夜,她忽然在榻上睁开了疲倦的眼睛。
平王恰好守在榻边,听见动静,马上抬起低垂的头。
“母后!”他一把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语气虚弱,可却有了几分力气:“信儿,你推母后起来坐坐。”
平王连忙照做,在皇后背后垫了个软枕。
“母后,我去叫太医……”
“别着急,”皇后拉住了他,“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苦药,母后实在是有些乏味了,嘴里苦得很,不要叫太医了,你陪母后说说话吧。”
平王搬来矮墩子,就那样坐在榻前。
他拉着皇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母后,你别多想,太医说只要耐心服药休养,你的身体就能养起来,还有,那件血衣是假的,我可以将许靖央传召来,她的解释,你肯定能听。”
皇后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她缓缓摇了摇头。
“是真是假,不重要了,信儿,母后这辈子的后悔和心结,也解不开了,当初如果誓死抗争,也许你妹妹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结果。”
平王狭眸黯淡,垂首:“都怪我,没能顺利阻止。”
皇后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发冠:“事已至此,你也不要自责了,有些事,孰是孰非,谁又能理得清楚,怪就怪这帝王家,残忍薄情。”
她艰难地抬起手,拭去平王脸上的泪痕,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平王紧紧拽住她的袖子:“母后……”
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皇后这时说:“母后有些饿了,你叫厨房熬些汤来。”
“好,我这就去,母后,你等我。”平王立即起身。
他转身就大步朝外走,到了门口,他忽然停住步伐。
似有预感般,他望着满庭孤寂月落,那摇晃的树影,说不尽离愁。
平王背影僵着,慢慢地,他缓缓回头,看向了屏风后那一抹靠着床榻的身影。
皇后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缕发丝垂在她的脸颊边,显得她好像带着笑容。
平王低沉的声音忽而颤抖:“母后……”
连你也将我抛下了。
昭武郡主府。
本是夜半三更,许靖央正安眠。
忽而听得钟声闷响,她于黑暗中豁然睁开凤眸。
她听着那钟声,一下……两下……
一共七声。
皇上驾崩是九声,那么七声是……皇后。
许靖央马上坐了起来,与此同时,门口人影晃动,竹影举着烛台匆匆赶来。
“大小姐,皇后娘娘薨了!”
七月初,皇后的丧仪置办在凤仪宫内。
许靖央进宫悼念时,恰逢漫天飘摇的雨丝和落叶。
往日金碧辉煌,象征着中宫尊荣的宫殿,此刻已被一片刺目的素白所笼罩。
长长的白幡从檐角垂落,在微湿的风中无声摇曳。
灵堂就设在大殿之内。
尚未踏入,许靖央就听见,僧人的念经木鱼声中,夹杂着女眷们压抑低落的哭声。
一走进去,香烛纸钱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正中央悬挂着巨大的“奠”字,皇后的灵位安静地置于其后,前面是堆积如山的祭品和长明灯跳动的火焰。
一群披着袈裟的和尚闭目盘坐,妃嫔们依照位份跪坐在两侧,手中帕子大多按在眼下,发出细细的呜咽。
那哭声里有真切的悲伤,也有流于形式的应景,真真假假,反正都混杂在了这片哀声里。
许靖央目光扫过,看到陈明月正与蒋贤妃一起,在宫务司女官的协助下处理着丧仪琐事。
今日陈明月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毫无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青黑。
见到许靖央,陈明月强撑着走过来,未语泪先流,她哽咽着低声道:“昭武王,您来了……王爷他,一直跪在灵前,任谁劝都不肯起来,水米未进。”
“方才我好不容易劝动他去了偏殿,本想让他歇息片刻,可他……他偏要亲手为娘娘折元宝,谁也不理,谁也不听……”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助与心疼。
许靖央心中沉沉一叹:“这个时候,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让他做些事,或许比干坐着,心里更能有个寄托。”
陈明月闻言,用帕子掩住嘴,泪水落得更凶,只是点头,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许靖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随后缓步走向灵堂中央。
她接过内侍恭敬递来的三炷香,在烛火上引燃,青烟袅袅升起。
她抬头,凝视着那块代表着一个女子一生的金缠丝木牌位。
上面写着——
慧孝文皇后陆氏。
原来,生前那般尊贵,母仪天下的女人,最终留在这世上的,也不过是这冰冷牌位上的一个姓氏。
史官笔下,大约也只会留下某氏,某年某月某日薨,寥寥数语,概括一生。
她曾经的喜怒哀乐,她的贤惠与隐忍,她深藏于心的遗憾与牵挂,都随着这缕青烟,消散在这豪华却寂寥的宫殿里,什么也留不下来。
许靖央在心底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恭敬地俯身,郑重地三鞠躬,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