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离开的时候,许长夏并没有睡熟。
她翻了个身,看着外面即将破晓的天色发了会儿呆。
许芳菲从家里做了早饭送了过来,和外面周能低声说着什么。
许长夏隐约听许芳菲问道:“她什么时候醒的?知道了吗……”
许长夏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片寂静之中,清清楚楚听到门外周能回道:“凌晨四点多醒过来的,后来又睡了,应该还不知道陈局的事情……”
“不知道好,不然她心里又要难过。”许芳菲回道:“那我先去她小舅那儿看看。”
一片昏暗之中,许长夏看向了许芳菲脚步离开的方向。
所以他们昨天没告诉她的,应该是陈砚川救了她。
她走到门前,看着周能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洗手间,轻轻推开门,扶着墙吃力地朝刚才许芳菲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许芳菲去的是楼上的烧伤科。
许长夏看着“烧伤科”三个字,停在了原地。
许芳菲说,霍远征用了定时炸弹,这个东西跟炸伤江耀的地雷不同,威力强了很多。
他们对她避而不谈,应该是陈砚川受了非常重的伤。
一直等到许芳菲从其中一间病房里出来,许长夏才背过身去,进了一旁无人的医生值班室,避开了许芳菲。
值班里亮着灯,医生桌上还放着病历本。
许长夏想了想,上前看了眼那叠病历本,果然,看到了写着陈砚川名字的病历本。
她沉默了几秒,将陈砚川的病历本抽了出来。
这个医生的字迹十分端正,每一个字她都能看得懂。
上面写着两行简单的字:“脑震荡,后背及手臂皮肤百分之三十左右程度灼伤,或考虑植皮,断两指,七日后确定是否可以存活。”
许长夏怔怔看着“断两指”那两个字。
此刻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
她拿起病历本再一次确定,是不是陈砚川的病历本。
然而封页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不是陈砚川又能是谁?
她迟疑了几秒,转身立刻走出办公室,然而走到陈砚川的病房附近,又停住了。
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砚川。
他被炸断的两根指头接上去,能否存活都是个未知数。
而且,她深知,即便断指能接上,根本不可能恢复到之前的正常状态,能恢复到七八成都已经很不容易。
她站在门前不远处,迟疑了不知道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吴秘书的声音:“夏夏小姐?”
许长夏身形一僵,扭头看向吴秘书。
“你醒了?”吴秘书见许长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你醒了就好!”
许长夏看着他,没作声。
吴秘书见她找到这儿来,就知道许长夏肯定已经知道了是陈砚川救了她。
他沉默了几秒,朝许长夏客气地笑了笑,道:“没吃早饭呢吧?刚好我让我爱人煮了些粥来,一块儿进去吃吧?”
许长夏仍旧是没作声,迟疑了下,跟着吴秘书一前一后进了陈砚川的病房。
陈砚川头上绑着绷带,正坐在病床上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陈局,夏夏小姐来了。”吴秘书朝陈砚川轻声道。
他们在门外的时候,陈砚川就已经听见动静。
他抬眸朝许长夏看了眼,道:“怎么过来了?”
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许长夏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他的后背并没有靠着靠垫,背后灼伤的地方应该很痛。
她身上只是几块很小面积的灼伤,轻轻一碰都痛得不行,主要是撞伤和擦伤。
他的左手包着厚厚的纱布,无名指和小指是用东西固定住的。
许长夏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同时,陈砚川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放在了文件夹底下,显然是不想被她发觉的样子。
两人视线对上的同时,陈砚川先开口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好点了。”许长夏低声回道。
陈砚川同样也是脸上并没有灼伤。
许长夏甚至可以猜到他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姿势保护了她。
两人对视了几眼,许长夏问道:“很痛吧?”
“一点儿烧伤罢了,我一把年纪了无所谓,倒是你还年轻,烧伤的地方一定要注意保护。”陈砚川面色淡淡回道。
说着,又朝吴秘书道:“待会儿你给她两盒万能膏,这万能膏对烫伤烧伤有奇效,基本不会留下疤痕。”
许长夏却只是定定地站在他床前看着他,眼角有点儿泛红。
“怎么了?”陈砚川见她这样,忍不住朝她笑了笑:“怎么哭了?我没事儿,就是一点儿烧伤罢了,和你差不多。”
“而且,我就江耀这一个外甥,你是我外甥媳妇,我能见死不救吗?”
许长夏如果没有看到那本病历本,或许他现在说的她就信了。
然而陈砚川跟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撒谎。
他的唇色惨白,捏着文件的那只手甚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他现在恐怕已经是痛得不行了。
“谢谢舅舅。”她看着他,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陈砚川看看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朝吴秘书道:“我现在有点儿忙,你先送夏夏回病房吧。”
“好。”吴秘书随即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两瓶万能膏递给了许长夏,道:“夏夏小姐,你现在身体也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最好是不要经常下床,医生说的要听。”
许长夏没作声,死死咬着下唇里的那块软肉,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我送你回病房。”吴秘书又道。
许长夏回头又看向陈砚川,好半天,朝他轻声道:“舅舅,你好好休养。”
欠了陈砚川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吴秘书领着许长夏往外走时,硬着头皮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局这人要强,就算是痛他也不会说的,夏夏小姐你下次就不要再问了,而且养一养很快就会好的,你要是跟他道谢啊,那才是见外了。”
吴秘书说着,没听见许长夏的回答,回头一看,许长夏正在无声地掉着眼泪,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吴秘书一愣,停住了脚步。
许长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他回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听的。”
吴秘书见她这样,知道她大概率是已经知道了陈砚川的病情,看着她,也没作声了。
好半晌,等到周能从楼下上来找许长夏,吴秘书才叹着气给她递了块干净手帕,轻声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陈砚川隐瞒住她,无非是不想让她心里觉得亏欠。
而且,就算是断了两根手指,又能怎样呢?
哪怕双手手指全断光,陈砚川也不可能会让她补偿什么,只要能让她活下来,陈砚川心甘情愿。
所以哪怕她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知情的所有人无非都是这么想的,让许长夏知道了实情,又能怎样?
知道的人越多,对于许长夏的名声只会有不好的影响。
而且陈砚川才被调查过,好不容易才官复原职,基本没受到什么负面影响,假如这事儿再闹大,可能对于他将来的仕途还会有不可预料的隐患,所以吴秘书是哪怕知道也只能装傻。
他们现在只能奢求,七天之内,陈砚川的两根手指能够存活成功,至少不要落下残疾,影响以后的生活。
至于其他的,只能以后再说。
“夏夏小姐,为了陈局,有些事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好。”吴秘书沉默良久,朝许长夏轻声道。
他相信他这么说,像许长夏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
许长夏知道吴秘书是什么意思,陈砚川为了救外甥媳妇被炸断两指这事儿,哪怕她和陈砚川之间清清白白,谣言传着传着,就会变味。
她能为陈砚川做的,只有闭紧自己的嘴。
既然吴秘书这么说,陈砚川应当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才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救她是无奈之举,是为了江耀,她都明白了。
“那就把眼泪擦干,回去吧。”吴秘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
许长夏回到病房时,许芳菲朝她通红的眼睛看了眼,道:“你都知道了?”
许长夏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你别怪妈昨天没告诉你,妈实在是害怕你情绪太激动。”许芳菲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许长夏知道,每一个人都有隐瞒她的原因和立场。
正要说什么,门外,江耀坐着轮椅进来了。
许长夏也不知道他天没亮去了哪儿,问道:“你去哪儿了?”
江耀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半晌都没作声。
许长夏见他神情有点儿奇怪,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半晌,江耀只是淡淡回道:“军区有点儿事情,我过去了一趟。”
“是让你回去吗?”许长夏想了想,反问道。
如果不是江耀自己腿受伤,应该是没有机会从鱼城回来看她的。
“倒也不是。”江耀朝她笑了笑,道:“我的腿刚开过刀,不必立刻返回岛上,是因为霍远征的事儿。”
许长夏听到霍远征的名字,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妈,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夏夏说,您先出去吧。”江耀看向一旁的许芳菲,道。
许芳菲知道这小夫妻两人能见一面实属不易,随即识趣地出去了,替他们关上了门。
“霍远征的事儿怎么说?”许长夏看着许芳菲出去了,随即压低声问道。
“死刑。”江耀沉默了几秒,回道:“下个月执行。”
许长夏想着陆风现在还在重症室昏迷着,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只是死刑,实在是便宜了霍远征。”
“我也是这样想的。”江耀回道:“但假如他不死,不被抓起来,总好过我在岛上总是提心吊胆,担心你会被他报复。”
霍远征被抓,这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他也能放心了。
“但我现在有一件事不明白。”许长夏想了想,继续道:“霍远征怎么会知道我要坐飞机去鱼城呢?”
“陆风和周能每天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小舅那儿也安排了人保护,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霍远征在跟踪我,而且偏偏那么巧,我身边只有陆风的时候,他追了过来。”
江耀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要去鱼城这事儿,除了陆风和周能知道还有谁知道?”
许长夏随即回道:“我是周五白天的时候让周能去买的飞机票,我也是回到家之后才知道他买到了八点一刻的机票,给我妈留了纸条,不应该会有其他人知道我的行踪。”
“周能应该没有问题,你再好好想想。”江耀迟疑了下,轻声回道。
许长夏想了半晌,道:“对了,我考试完之后,问班主任要了下一周的请假条!”
办公室里那么多人,有人能打听到她要去外地,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完这个,忽然又想到一个人,猛然间反应过来。
是顾若晴!
那天苏玉兰跟她约周末一块儿吃饭,她回绝了苏玉兰,说她这周有事儿不在家,当时顾若晴就在边上!
再加上,同一个办公室的几位老师应该都知道她请假,顾若晴要打听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顾若晴当初说出了霍远征的行踪,间接导致了霍远征被通缉,霍远征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一定早就在找机会伺机报复顾若晴!
顾若晴为了自保,而说出她的行踪,并不奇怪!
许长夏越想越不对劲,朝江耀道:“肯定是顾若晴!”
“你确定?”江耀拧紧了眉反问道。
“不管确不确定,让霍远征说出供词,和顾若晴对一下,不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她?”许长夏随即道。
陆风和小维还有陈砚川被害成这样,不管是不是顾若晴做的,都和她逃不了干系!
“你赶紧去警局!”她急忙朝江耀道。
“你说得对。”江耀点了点头,回道:“其实警方已经扣押了顾若晴,之前你们车子落水那次,有很多细节,警方还要跟顾若晴核对,所以,先不着急。”
“有件事儿,我想现在问你。”
他说话间,神情复杂地盯住了许长夏。
许长夏觉得,江耀……今天有点儿怪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