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彤一步一挨的下了皇城山,来到山脚下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虽然在龙神殿里休养了几天,他的身体状况依旧非常的糟糕,三处穿透伤,以及移位的内腑,错乱的静脉,胡乱涌动的内息,让这个英明果决的汉子,在强忍痛苦之余,对自己曾经苦心孤诣要保护的皇帝充满了怨气。
如今,皇城是空的,早在两个月前,皇帝就带着他新纳的鬼方妃子去了距离长安六百里的东宫去避寒了。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担当的皇帝。
天下人为他死伤惨重……
吴彤只想了一个开头,就哽咽的想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心也痛的厉害,五天前的那一场酣战,暴雨梨花一般的金属碎片穿透他的身体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觉得只要自己也战死了,那就对得起任何人,包括因为软弱,而丧命在贺均年手中的人。
如今,活下来了,心思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掏出一颗燃烧弹丢进了路边那座破败的午门。
这座午门是木制的,两边的回廊同样是木制的,木制的午门,木制的回廊,加上木制的宫殿,就是一处非常完美的纵火场。
午门烧起来的时候,吴彤没有看,依旧一步一挨的向前走,至于到底要去哪里,吴彤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往前走。
攀星楼已经成了一堆废墟,尽管这些天长安每天都下一阵子小雨,攀星楼废墟上还在冒着青烟。
傍晚的时候,小雨如期而至,吴彤在废墟堆里看到了一尾古琴,尾部已经烧焦,不过,其余位置还是好的,就是琴弦少了一根。
少一根琴弦,就少一道音,吴彤割下一绺头发,很快就编织出一根琴弦,拴在琴柱上,稍微调试一下琴音,就坐在泥水里,将这柄焦尾琴放在膝盖上,拨动琴弦,琴音袅袅,只是终究少了一道音,他用头发补足的琴弦,终究暗哑无声,致使曲不成调。
“你的希望破灭了吧?”
听到云策的声音,吴彤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来。
“说句实话,你没死,我真的很惊讶。”
吴彤继续叮咚叮咚的拨动自己的琴弦,对云策的问候充耳不闻。
“攀星楼完蛋了没有?应该还有一些底子,不如,你跟着我混吧。”
吴彤闻言转过身,看着云策道:“天下英雄如许多,某家为何要投靠你?就凭你云氏有百万亩良田,家仆十万?”
云策笑道:“这还不够吗?”
吴彤摇头道:“不够,大汉有军州五百,虽然长安毁弃,还有洛阳可为都城,仅仅是北方两百六十七个军州,鬼方人想要占领,至少需要三十年,鬼方想要侵吞大汉南方军州,势成一统,至少还需要五十年。
就这八十年的时光,还是以鬼方人八十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来衡量的。
随着鬼方人不断向南推进,他们的战力必定会分散,越是往南,战力就越是分散,想要占领富庶的南方,需要的时间一定会更久。
我不觉得鬼方人能保持百年的盎然战意。
至于你云氏山庄,在抵御鬼方的第一线,铁围关被攻破,下一个就是长城防线,你云氏山庄在长城防线与铁围关之间,又如何能够抵挡刚刚出山的鬼方精锐之师?”
云策在雷鸣的搀扶下下了马,来到吴彤身边道:“你这个人啊,就是过于理智了,我告诉你啊,有梦想的人都是高尚的,一心一意努力去实现梦想的人,则是伟大的。
就比如,我想修建一座城池,一座被我称之为云城的城池,我想在那里复刻一下祖地的荣光,使我不至于过度的怀念故乡。
吴彤,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如今还有‘天街踏碎公卿骨’的机会,可以把一切不好的,腐朽的,恶臭的,不公的推倒重来。
还有机会建立一个全新的,有希望的,甚至是干净的社会。
所以啊,我对于大汉如今的叛乱,如今的自相残杀,如今的起义,如今的混乱,秉持欢迎态度。
不好的,毁掉就好,我们建立一个新的,好的就是了,这,算不得大事。
就像你说的那样,混乱目前不会停止,鬼方人想要吞并大汉,还需要时间,既然有时间,我们就有机会重新布置,天下未定,我们还有机会。”
吴彤看着云策道:“如此说来,祖地已经不会再出现如同大汉这样的乱局?”
云策点点头道:“随着科学不断昌明,不再是谁人多谁就有优势的时代,武器的强大,可以轻易的抹平人数上的差距。
我在出云州荒原流浪的时候,曾经看到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他们一边跳舞,。一边用竹竿,木叉一类的简陋武器,击败了一支骑兵,我当时看的兴奋极了,所以,就算大汉社会远不如祖地,我还是为你们欢呼,因为你们还有重来的机会。”
“祖地不好吗?”
“很好,非常好,甚至是五千年来最好的社会。”
吴彤笑道:“你要把大汉也改造成祖地的模样?”
云策笑道:“是啊,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为你的云城?”
“为我们所有人的云城。”
“很好,我可以去云氏山庄,不过,你要先把我这具破烂的身体治疗好。”
“咦?彭憎呢?”
吴彤放下古琴,抱着膝盖叹息一声道:“长安战乱的时候,伤者众多,高位者死伤惨重,彭憎这颗人形大药,你觉得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云策叹息一声道:“他死了?”
吴彤摇摇头道:“被人从攀星楼带走了,听说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浪费,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云策吧嗒一下嘴巴道:“我其实挺怀念他的。”
吴彤咳嗽两声道:“我比你还要怀念他。长安城里每一个濒死的人,都很怀念他。”
云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肚子玉瓶子递给吴彤道:“这是彭憎给我留下的最后的一点念想。”
吴彤打开瓶子把里面的药水珍惜的涂抹在伤口上,感受着药水抚慰伤口的炽热感觉,他再次叹息一声道:“我真的很怀念他。”
云策道:“长安城被封闭了,除非乘坐老鹰,否则出不去,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吴彤砸吧一下嘴巴道:“原本是有的,可惜,被我刚才给毁掉了。”
云策抬头看一下烈火熊熊的皇城,颓丧的道:“皇城有出口?”
“皇城当然有出口,大司马府也有出口,要不要去把大司马干掉,再从地道里离开?”
云策笑道:“长安城存在了数千年,既然有两道出口,我觉得就该有更多的出口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吴彤点头道:“是个好道理,等我养好伤了,我们就去探索一下司徒府吗,多年以来,司徒府都是三公之中,家业最少,宅邸也是最寒酸的所在。
按理说,位列三公的人,不可能贫穷,可是,这位司徒,即便是死掉了,乱军在他的家里也仅仅找到了一百多两黄金,以及几千万绿钱,这点钱财跟他的地位非常的不相称。”
云策让雷鸣把吴彤搀扶上了枣红马的后背,自己拖着霍无荻的手,在吴彤的带领下,直奔传说中的司徒府。
来到司徒府的时候,云策觉得有些无聊。
因为眼前这座破败的二层小楼,就是他先前借宿的地方。
“这就是司徒府?”
吴彤用怀念的语气道:“周司徒一生清廉如水,以道德文章闻名天下,淡泊守志,食衣树粉,着衣树衣,素有衣树司徒之称。
可惜,这等正人君子,最终死于蛮横的乱兵之手。”
云策笑道:“他清廉了多少年?”
“六十年,一甲子,好了,放我下来,我们仔细找找,周司徒耗尽家财修建的那座可以联通长安城外的地道。”
云策大笑道:“你开始怀疑这位道德模范了?”
吴彤点点头道:“是该怀疑一下,到了他那种位置的人,对钱财本身就没有多少欲望,可要说他死后只留下一百多两黄金以及一堆绿钱,我还是不信的,我总觉得这位死去的司徒大人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清正廉洁。”
重新回到破败的小院子里,即便是身体不合适,云策,吴彤还是开始在小院子里踱步。
他们的脚每落下一次,大地就会微微颤动一下。
因此,在走了不足百步之后,吴彤就汗流浃背的坐在了地上。
云策没有比他好多少,在坚持走完前院之后,也同样疲惫的坐在吴彤身边。
吴彤看一眼云策道:“原来你也受了重伤?”
云策道:“贺均年实在是太难杀了。”
吴彤冷笑一声道:“断一臂,缺一腿,渺一目,鬼方人一向慕强,身为神祗,他就不能流淌一滴血,一旦滴血,他就不再是神祗,会被崇敬他的鬼方人从神坛上拉下来。
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是大汉人,鬼方人焉能一直信他。”
云策笑道:“没听见人家临走时说的话吗?他要发动鬼方对大汉的战争了,也唯有如此,才能把他从五天前的那场刺杀漩涡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