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卿打着哈欠蹲在门口。
起了个大早的魏良卿有点呆,也就一夜的工夫,外面就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眼前的人吐着白气,忙着扫雪。
魏良卿昨夜没睡好,因为隔壁的动静太大了。
魏良卿很听叔叔的话。
因为家里最有出息的就是叔叔了,原来趾高气扬的县太爷知道叔叔回来了……
他会带着人亲自上门拜见。
来到这归化城他自然也记得叔叔的话,肖大人住在哪里,他就住在肖大人旁边。
叔叔说安全,可魏良卿觉得一点都不安全。
肖五见的都是什么人啊!
昨日晚上来的那个什么牛成虎,别看笑嘻嘻的,那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就像打家劫舍的贼寇。
肖五大人精力也旺盛!
一路的车马劳顿,应该是睡觉的好时候,他非要折腾,动静还那么大。
昨晚,让青春年少的魏良卿浮想联翩了一夜。
在魏良卿的眼里,肖大人是不正常的,不需要有深的交流,只需要对视一眼,就能知道这人不正常。
“扫雪!”
“我也需要?”
“只要屋舍挨着街道的都得扫!”
“我没扫把!”
“那你用锤子!”
“锤子?”
魏良卿望着归化城巡逻卫离开,他知道这是气话。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气话是怎么和锤子扯到一起的。
见对门清扫完毕,魏良卿赶紧去借!
人生地不熟,怕别人不同意,魏良卿拿出了一两银子去借。
银子出去了,扫把也有了,对门的直接把扫把给他了!
曹变蛟掂量着银子,心想这是哪家官人的子嗣!
真他娘的有钱。
街道上的雪才扫完,大青山那边的黑云又来了,不用多想,晌午过后肯定又要下雪了。
魏良卿觉得还不如不扫。
魏良卿觉得不用扫,朱存相不觉得!
他的任务就是负责这些杂七杂八的,他把这些干好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不用管。
归化城的道路要时刻保持骑兵发起冲锋。
雪不能有,杂物更是不行,家家户户必须备一个大水缸。
魏良卿刚扫完屋前雪,街道上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春哥来了,吉日格拉也来了。
这两人是前河套最大的刽子手,游走在前河套的平原上,只要有人敢闹事。
骑兵立刻就发起冲锋!
吉日格拉这帮人最狠。
如今他们只要觉得有人想把牧民聚在一起,他们就觉得这些人想再次的把他们弄成牧奴。
他们这一帮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要余令输了,只要那些喇嘛和头人再次爬起来了。
他们这一帮子绝对会被剥皮,会经历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
所以,他们又怎么会给这群人爬起来的机会。
从利益出发,他们这些人现在有一个大大的牧场。
妻儿老小都生活在里面,这是以前头人和首领才能过的日子。
他们不愿意再去当奴隶。
前不久卖羊是众人最开心的时刻。
粮食真的是他们的,没有人来抢,余令当初说的话完完全全的做到了!
此时的他们铁了心要跟余令走下去。
哪怕都明白余大人有私心!
可这样的私心难道以前的头人和首领没有?
河套的安稳,他们这一帮子是出了大力。
他们直接把那些贼心不死的人撵到了阴山的另一边。
真要细细地算,余令杀的人还没他们多。
如今的河套还有喇嘛,还有两千多人!
这群人恨死吉日格拉了,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想活命就得拿钱来赎命。
他们的经书全在归化城,他们根本就不敢死,又不甘心回西域!
西域太冷了,能冻死人的那种冷。
早在七月,西域上的高僧就来了。
那时候余令不在,西域高山来的僧人就一直等待着。
听说他打算说服余令!
他直言道,如果余令迷途知返,他将会亲自给余令灌顶。
灌顶是佛教密宗核心仪式。
以宝瓶盛水或者是醍醐灌洒在头顶,被灌顶的人就具备了修持密法的资格。
当年的俺答可汗就是这么皈依藏传佛教。
西域的高僧这么想其实一点错都没有。
因为这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余令这么做可以提高自身的神圣性。
因为余令是外来者。
他余令要想把这片分散、缺乏凝聚力的草原人聚在一起,他就少不了自己。
因为自己会让草原人的精神统一。
可高山上下来的高僧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明白余令。
他还想给余令灌顶?
他都不知道余令对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有多么的厌恶!
余令如果不是担心造成恐慌,河套的这些喇嘛将不会有一个活着。
吉日格拉有些激动!
今日的会议明显是嫡系会议,来这里的人都是当初送岁赐的那一帮子。
他能参加,岂不是他也是嫡系了?
一想到这里,吉日格拉赶紧整理起了衣衫,抬起了头,学着众人样子......
微笑,自信.....
跨过门槛,不甚明亮的屋子里坐满了人。
吉日格拉朝着众人点头问好,然后在如意的示意下坐好!
吉日格拉偷偷看着余令。
余令早就起来了,升起了火炉烧好了茶。
见人来了,余令如往昔一般给众人倒暖手茶,吉日格拉忽然叹了口气。
经常跟在余大人身后的肖五没来?
他应该是战死了!
一想到那么淳朴的一个汉子死在了外面,吉日格拉心里不是滋味。
娃都没有,这今后可咋搞哦!
好歹留个后人再走啊?
“人到齐了,我们直接说,说完了就散,大家心里彼此知道就行,不用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余令看了王辅臣一眼:
“辅臣你先来打个样!”
王辅臣站起身,朝着众兄弟拱拱手,然后说道:
“现如今归化城内登记的户数有六千七百一十三户,有人口二万三百……”
王辅臣说的很慢,确保每个人听的清楚。
“归化城内,如果不算妇孺,我们有青壮一万零一百人,四十岁以上的有一千三百人,这一千三百人里有匠户七百人!”
“匠户都是为什么而来?”
“轮匠最多!”
余令看了一眼钱谦益,写字的钱谦益心里也不好受。
轮匠就是世代为朝廷服务的匠人,如今这群人也开始跑了。
因为他们也不想去京城服劳役。
虽然说如今的大明,轮匠制度的败坏,偏远地区的匠人都跑了。
可京直隶地区的匠人依旧在忙。
山西一直是重地,无论是军队,还是在朝廷心中的地位都是重中之重。
因为当年,草原各部就是从这里直接杀到大明京城下。
所以,山西的匠人最多,种类最全,也最苦。
早在很久之前,山西这边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往关外跑。
但没想到,如今匠人都开始跑了,可见这年景!
其实这情况一句话都能概括,“外有强敌,内有贪官”。
“辅臣,咱们这边结束之后你再去把这些匠人细细地分一下,木匠,火药匠,铁匠等全都细细的分清楚!”
说罢,余令觉得还不够,继续补充道:
“告诉他们,教会一个徒弟我给十两银子,改进工艺能提高效率我给五十两,如果改进过程中需要帮助,我无条件支持!”
“记住了!”
余令不这么搞没法,这些逃难的匠人和手艺人最怕自己再次被定性为匠人。
好多来归化城落脚的都选择隐瞒过去。
可余令这边太需要这群人了。
哪怕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泥瓦匠,余令也愿意给他们足够尊重和支持。
夯泥土墙看着很简单,好像谁上都可以。
其实一点都不简单。
王辅臣说的不多,他只关注人口的增长。
因为他觉得有人才有一切,有人才能做事情,他迫切的需要更多的汉人前来。
来完成以汉人为主,其余各部为支干,共同在草原生存发展的目标。
“老修?”
修允恪站起身,他还没说话,余令就往他怀里塞了两本书。
一本是左光斗写的,一本是刘荣嗣写的。
这两位嘴上功夫无敌,可人家也是有本事的。
左光斗的“三因,十四议”治水理念余令看了。
浚川、疏渠、引流、设坝、建闸每一项人家都写的清清楚楚。
刘荣嗣就更不用说了。
他是漕运总督,漕运是他吃饭的饭碗。
虽然他对下属的管理让余令觉得他是在放羊,但治水能力让人挑不出毛病。
“令哥这是啥?”
“好好看,这是两位大才的治水心得,你不是准备治理大青河么,这个你就好好看,搞懂了你就是专家!”
修允恪得意的朝着众人挑挑眉。
他治理河水不是因为他喜欢干这个事情。
他的目标是蓄水拦坝,一旦归化城守不住了,他就炸掉拦水坝!
他玩的是玉石俱焚!
他想的没那么深远,他满脑子都是万一归化城守不住了也不能这摊子留给了敌人,毁了就行!
至于在黄河修渡口……
他想的也不是方便商贾往来。
他想的是万一河套也守不住,这个渡口就是一条活路,只要令哥不死!
只要令哥回到长安,万人大军就会来报仇。
不要指望一个杀胚会变得慈眉善目。
他这么做既是在防林丹可汗,也是在防山西卫所的大明军人。
杀胚有了爱好不是放下了刀子。
杀胚有了爱好是想着如何不用刀子怎么杀更多的人。
都混到了这个地步,修允恪等人早就在准备后路了!
这条路,如果你不准备好,别人就会来吃你,骨头都给你嚼碎。
戚家的惨剧不能在自己等人身上发生。
拿到书之后的修允恪开始汇报工作。
他做的好是公认的,就他修好的那个渡口就大大地缩短了运送粮食的路程。
功绩摆在那里,老修倨傲的看了眼如意。
见余令看向了自己,春哥站起了身。
他知道轮到他了,学着前两位的样子,他朝着众位兄弟拱拱手。
“令哥,兄弟们反映这归化城种出来的土豆粉不顶饿啊~~~~”
春哥的话音落下,众人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你们笑什么,这是在汇报工作呢,喂喂~~~~”
众人笑的更大声了,春哥开始挠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难道非要烤着吃么?
他哪里知道,土豆粉没了土肯定不顶饿。
别看产量高……
土豆是真的没麦子,糜子这些粮食耐饿!
会议室的众人其乐融融,说是在论事,更像是在聊家常。
茹慈这边也和大金小银接上头,几个人准备去归化城看看。
刚出门,数名头顶黄色帽子像鸡冠一样的僧人走了进来。
几名僧人站定后分开,从他们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人。
这位年纪看着不小,却是鹤发童颜,茹慈在仙游寺见过这样的僧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僧人。
茹慈更喜欢娘娘庙的道人,喜欢大慈恩的苦心大师。
他们这些人没有鹤发童颜,只有一双像树皮一样的手。
“贡卡姆桑,尊敬的夫人我们终于见面了……”
茹慈紧皱着眉头,她最近一段时间的心情很糟糕。
可能是因为赶路让人不舒服,又可能是两个小的一大早就开始打架惹人心烦。
“你好!”
鹤发童颜的西域高僧看了茹慈一眼,一愣,忍不住开始细细地打量。
他本想着如何开口,在见到茹慈后他觉得神佛在庇佑。
肖五忍不住了,开始拔刀,高僧见状赶紧道:
“雪巴德勒,恭喜夫人,夫人有大喜了……”
“什么是大喜?”
高僧躲在弟子后面,赶紧道:“就是肚子里有了孩子!”
“茹慈肚子也要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