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大师。”
“这里可是咸阳城。”
一条巷弄之中，一个宫装女子出现在修缘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来人一袭暗蓝色长裙，长发低束，用一根金乌展翅的发簪轻轻一别，丹唇轻启，顾盼之间，更有一股高贵神秘的气态流露。
“是你？”
修缘看到来人不由一愣，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阴阳家的东君焱妃。
上一次，他们接触的时候，还是在楚国寿郢城，眼下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不过岁月对于眼前这个姑娘还是很仁慈的，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焱妃姑娘的意思是在下面对罗网杀手只能束手就擒？”
闻言，焱妃掩嘴一笑。
“大师说笑了，就算如今的秦王也不敢让一位大宗师引颈就戮，我的意思是大师不处理一下现场吗？”
对于眼前这个少年，焱妃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她没有去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而是说起了现场。
“罗网虽然是一条疯狗，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若是大师不想给那位一点薄面，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就不好了。”
修缘扫了对方一眼，焱妃的意思他听懂了。
罗网是一把刀，但这把刀现在握在嬴政的手中，若是就这么离开，这些罗网的杀手势必会暴露在嬴政的眼中，到最后追到自己身上，恐怕.
不过对于此事，少年脸色并未出现半点变化，因为他动手并未留下痕迹。
“罗网内部的自相残杀，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焱妃扫了一眼身后的那两名罗网杀手，眉宇间多了几分异样，只见那两名杀手手持利刃，分别刺穿了对方的脖颈。
“这”
看到这一幕，焱妃微微一愣，紧接着她那双眸子轻轻眯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姑娘轻声再道。
看着眼前之人，修缘眼底闪过一丝意动，只是在最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阴阳家的老巢也在秦国，对方出现在这里，尚在情理之中。
本来他是有打算控制对方让她帮自己一个忙，但最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自己的确有能力制服对方，但阴阳家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东皇太一。
进入大宗师境界后，随着自己的感悟越深，对于当世那几位大宗师级别的顶尖战力，也多了几分敬畏。
这就像是一个人知晓的真相越多，对于这个世界就会越发的敬畏。
如今对上那几位，胜负还真的很难预料。随后他抬脚轻迈，身形一晃，直接消失在原地。
看着忽然消失在原地的这个少年，焱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于危险的感知，她可是很敏锐的，方才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这位道家天宗的清虚大师似有意动，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没有选择动手。
“会是你吗？？”
良久，焱妃摇了摇头，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后也转身离开了现场。
很快，半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一间酒楼中，一个少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剑客，目光有些讶异。
“看起来秦国的情报系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剑客将手中的剑放在桌子上，随后他目光镇定地看向眼前地少年，轻声说道：“咸阳是秦国的都城，若是在这里那些人都发现不了大师，那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少年呵呵一笑。
“其实相较于那些，我还是更好奇，来见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如今七国动荡，坐在那个位置，注定会面对数不尽的危险和刺杀，他居然会让你离开自己的身边，来见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
闻言，剑客的眼中多了几分沉重，作为那个人的护卫和剑术老师，对方经历过多少刺杀和危机，他是清楚的。
眼前这个少年说的一点都不夸张，相较于一个庞大的朝廷，对付一个人，难度无疑是要小很多，所以对于某些人来说，要想扳倒秦朝，刺王杀驾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师过谦了，大师从来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王上对你的看重，与韩非公子是一样的。”
沉默片刻，剑客再度出声打破了安静。
当然，此地也说不上安静，包厢外吵吵闹闹的客人络绎不绝。
“是嘛~~”
“那还真的是荣幸，只是在下并不想被那位惦记上。”
剑客闻言，再度沉默了下来。
此刻两人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秦国的主宰，秦王嬴政，也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人之一。
被他惦记上，对于普通人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但眼前这个少年对于这件事并不待见，相反还有些抗拒。
如此巨大的反差，也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大师真的不想来辅佐王上吗？”
剑客再问。
如今的七国，明君并不多，综合各种因素后，若是想入朝堂，秦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儿。
“盖先生，来秦多年，你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了吗？”
盖先生，盖聂。
眼前这个剑客出身鬼谷，从鬼谷离开之后，他便来到了秦国，跟在了嬴政身边。
鬼谷先生教导他和卫庄要有决断，从某个方面来说，选择秦国而不是意气用事选择韩国，在这一点上盖聂要比卫庄好。
两人内心都有自己的看法，对于天下的未来，对于七国的未来，他们也都有着自己的考虑，他们也在追寻着一个答案。
所以少年才会在这个时候有此一问。
“大师指的是什么？？”
少年摇摇头。
“盖先生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盖聂目光闪烁，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鬼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鬼谷是一个小门派，但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小门派，天下人都知道一句话。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传到他这一代，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结束这个乱世。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在看，都在分析，都在出剑，但当这个少年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依旧没有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也没有人会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秦国如今的制度，征战天下，会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剑，但若治天下，这把剑一定会伤到自己。”
“就如一把剑，开两刃，既能伤敌，也能伤己。”
盖聂怔怔无言，他是一个聪明人，对方说的到底对不对，他自己心里清楚。
秦国如今的制度，以人头换军功，七国百姓的脑袋成为晋身之资，所以对外，秦国的军队被称之为虎狼之师。
而这样的制度下，秦国军队的战斗力固然会很强，但这是在战争年代，若是天下安定下来，这样的制度还符合时代的要求吗？
而适应了这样制度的秦人，是否会抗拒其他制度的出现，秦国的成功源于这个制度，但他也有种感觉，秦国的衰败也会是因为这个制度。
“在新郑的时候，我曾跟他说过一件事儿，这个天下到底是嬴姓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个问题，如今我再问一问先生，先生以为何？”
盖聂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目光渐渐沉凝下来。
“我不知道.”
半晌，盖聂语气有些沉重地做出了回答。
在他的意识中，是有君王这个概念的，就算是自己的师傅在教导的过程中，也有所说明。
人有高低贵贱，事分轻重缓急。
这是这个时代最普遍的思想，而对面少年的问题，其核心指的就是在这里。
所以他的回答是不知道。
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是回答自己并不清楚。
“盖先生若是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你心里的那个问题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若这个天下只是一个人的天下，那这个天下到底是生存还是毁灭与旁人就没有关系了，若真的是这样，那家国破灭与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情况下，该紧张的似乎只有王一个人，而其他人则是因为没有半点关系，自然就可以置身事外。”
“可结果真的如此吗？无论是秦国，还是韩国，抑或是楚国魏国赵国，也都是一样的。”
“制度衍生规矩，那些叫嚣着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他们的，又是否还记得上古三皇，为什么会成为领袖，并不是因为他们躲在后面静观其变，而是因为他们身先士卒。”
“而如今的七国，这样的情况都是一样，就算是秦国的王也都躲在了后方，可这样的王还能担当的起一声领袖的称呼吗？”
声音从盖聂心底响起，并没有传到其他人的耳中，盖聂知道这是道家的绝技，所以也并没有大惊小怪。
不过对方的话，却让他彻底安静了下来。
“大师这般想法，盖某听起来还是觉得离经叛道，诸子百家的学问，都不曾讲过这样的道理。”
少年摇了摇头。
“只是一家之言，至于对与错，还是交给时间来判断的吧！”
对于此事的对与错，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盖聂来见他，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了，随心随缘，这是他对岁月的回答。
不过历史总是向前走的，所以对与错，人们终究会知道。
“大师是来见韩非的吧？”
又过了一会儿，盖聂忽然开口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节点，又是秦国，除了见那位九公子，其他的好像也说不过去。
“韩非的法对于这个乱世来说是一把剑，能够平定乱世的一把剑。”
盖聂再度点了点头。
“九公子是一位奇人，王上也曾数次肯定了他的才能，若是九公子愿意为秦国效力，就算是与那些世家大族为敌，王上也会在所不惜的，可惜”
盖聂说的是实话，若是韩非真的愿意为秦国效力，那嬴政便会无所顾忌，大刀阔斧地对朝廷再度进行改革，但这件事儿韩非却不可能会答应。
这其中的曲折，无论是修缘还是盖聂其实都知道。
过了一会儿，修缘再度开口。
“盖先生相信命运吗？”
盖聂眉头一皱，鬼谷之中有关于命运的一些研究，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来了秦国。
当初来秦国就是因为他看到了秦国的一部分未来。这个注定会结束乱世的国家，才是他选择的根本所在。
“大师不相信命运？？”
这也算是一个回答，听到此话，修缘便猜到了盖聂的意思，对方相信命运。
“我嘛~~”
“信也不信！！”
修缘缓缓起身，随即他缓步来到窗边，站在窗后，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随后轻声说道：“盖先生有没有想过何为命运？这一切究竟是天意使然还是因为其他？”
这个时候，盖聂也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修缘年纪要比他小不少，但对于道门研究的这些东西，他却远远不及对方。
听到修缘的话，他再度摇头。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他是有自己一个答案的，不过他更想听听眼前这个少年的说法又是什么。
“盖先生是否想过，若是如今的秦王是一个昏庸之辈，残暴之君，那秦国如今可还有一统的希望？”
盖聂沉吟片刻之后摇头，若是如此的话，要想打破如今的僵局恐怕还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有时候，在下常常在想，究竟什么才是天意，当年在楚国游历的时候，我意外得到了一个答案，天意归根到底是人意。”
“是人性之所以然，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是渺小的，但一群人乃至是一代人，他们的力量足够影响天下。”
“就好似如今的秦国，嬴政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王，这才有了秦国一统的兆头，若是如今的王不是嬴政，秦国或许就不是秦国了。”
“就如同盖先生自己，若不是这样的性情，还会拜师鬼谷？还会来到秦国？还会来见我吗？”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