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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院士说笑了,”汪铎顿了两秒,之后神色如常的回答,“那是江总工,我是王硕。”
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彻底划开。
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孟良艺注意到,汪铎在提起江南时,眼底出现的那一丝不着痕迹的火花。
就像层层坚冰下压着汹涌流动的暗火,只要把那层坚冰砸碎,下面灼热的火焰会瞬间喷薄而出。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只留下一句“跟上来”,就笃定得向外走去。
汪铎看了眼孟良艺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看江南,咬牙跟了上去。
孟良艺在距离实验室三百米外一处拐角等着,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汪铎过去的时候腰杆挺得很直,走路姿势较之前有细微的调整。
不,与其说是调整,不如说是现在才把之前的“伪装”放下。
“怎么?现在不装了?”
孟良艺冷笑着说了一句。
汪铎沉静得走到她面前,掀起眼帘平静得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
“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良艺被这种平静激怒了,走上前死死盯着汪铎那双历经岁月的眼睛,暴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汪铎,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畏首畏尾藏到现在有意思吗?”
“你以为长相变了戴了帽子换了声线就没人能认出来了是不是?你到底怎么想的,江南就在你身边你居然不认他!?”
江南从小到大因汪铎被江岚迁怒,数次遇到险境从生死边缘徘徊。
而汪铎,分明就在国内、就在安省却不肯出现。甚至,也许江南身临险境时,他就在旁边冷眼旁观!
想到这一点,作为江南的长辈和半个老师,孟良艺的怒火瞬间冲到头顶。
“你这样对得起江南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又受了多少罪!”
“汪铎,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你根本不配当江南的父亲!”
“我知道!”汪铎颤抖着闭上眼,像正被某种无边的痛苦侵袭。
孟良艺说得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生生剜进他心底,把他掩藏在内心最深的伤疤捅得鲜血淋漓。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自己没有参与的二十多年,江南不仅被生母刁难,被人陷害孤立,被人指着鼻子谩骂羞辱,甚至多次遭遇险境死里逃生……
这些问题当然并不都是源于自己,但一个缺位的、给江南带来无数痛苦的父亲,依然要付最大的责任。
尤其是,现在江南已经成长为一个毫无质疑、优秀到举国皆知的年轻科学家。
他越是出类拔萃成熟懂事,汪铎就越内疚,甚至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的畏缩。
他愿意为自己的学术理想和科研追求付出一切,也可以理直气壮得说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恩师伙伴。
但是,他对不起江南。
作为当年那场不告而别最大的受害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道歉,又以什么身份道歉。
轻飘飘的几句对不起,比起江南这些年遭遇的一切,简直就像个笑话。
“就是因为知道江南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知道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才迟迟没有相认……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来神情淡漠沉静的调查组组长,现在像是一只被剥去坚硬外壳的蚌,露出了下面最柔软最痛苦的内在。
“他小时候被同龄孩子指着鼻子骂‘没爹的野种’;小学时被同学孤立,书包被人扔进水沟,回家后还要因此被江岚惩罚;中学时眼睁睁看着江南把顾北舟领回家,把他宠到了天上,自己却无人问津像个孤儿……甚至,后来他被顾北舟诬陷栽赃,被亲生母亲羞辱殴打,被最亲近的师姐欺负谩骂,被劳伦斯设局威逼……”
这些汪铎没有亲身参与,但从他知道的那一秒开始,就成了汪铎心底过不去的梦魇,在每一个深夜的梦境里循环上演,用血淋淋的显示提醒他,他到底是个多不合格的父亲,他到底有多对不起江南!
“江南每一次遇险,每一次从生死边缘爬回来我都知道!有些……有些甚至我就在暗中察看,但却无能为力……”
想到那数次险象环生的场景,汪铎的喉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涩又苦,吐出口的话也如同滚过砂纸嘶哑难听。
孟良艺看得出来,汪铎分明极在意江南这个孩子,甚至是深爱着并且为他骄傲的。
但是,在江南遭受世上最大的风雨,徘徊在生死边缘时,他却无能为力甚至只能冷眼旁观。
对于深爱着孩子的父母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孟良艺胸口剧烈起伏,心里除了未散的怒火之外,又添了几分复杂的酸楚。
她压着火气质问:“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联系,为什么不出现?你就眼睁睁看着江岚那么对他?!他是你儿子!”
汪铎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麻木又无奈的痛苦,声音轻飘飘的。
“是啊,我为什么不出现呢?”
他喃喃自语,像在问别人,也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