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继续蠕动。
小桃机械地迈着步子,刚才周家老两口恶毒的咒骂、村民的指责、还有姜婵那冰冷掀车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疯狂旋转,巨大的委屈、后怕、迷茫和一种被世界背叛的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身体的疲惫也在这时达到了顶点,之前推车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脚早已酸软得如同面条,此刻完全是靠意志和姜婵的拉扯在支撑,走着走着,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就往地上瘫去!
一只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抓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即将栽倒的身体猛地拎住!
小桃被这一拎,勉强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对上姜婵冰冷的视线,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爆发。
“呜……呜呜……姜姐姐……”
小桃再也忍不住,语无伦次地哭诉,“为、为什么……周爷爷周奶奶他们……他们骂我……骂得好难听……我明明帮了他们……呜呜……还有那些人,他们、他们为什么也骂你……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姜婵沉默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小桃,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她松开拎着衣领的手,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上车。”
小桃还在抽噎,茫然地看着她。
“我说,上车。”姜婵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指了指板车。
小桃这才反应过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板,蜷缩中央,依旧止不住地抽噎,眼泪无声地滑落。
姜婵重新拉起板车的把手,这一次,车上多了一个哭泣的小小身影,她弓起背,脚掌蹬住滚烫的黄土,腰腹发力,板车再次“嘎吱嘎吱”地向前移动起来。
板车在沉默中行进了一段,小桃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偶尔几声压抑的哽咽,她缩在车上,抱着膝盖,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龟裂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黄土路。
姜婵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依旧平淡,却像是在这死寂荒原上敲响的警钟:
“听着。”
小桃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姜婵。
“这种年月,”姜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冰冷现实感,“能顾好自己这条命,就已经是老天开眼,顾别人?”她顿了顿,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小桃呆呆地看着她。
“帮人?”姜婵继续道,像是在陈述最朴素的真理,“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有没有那份力气,有没有那份多余的口粮!今天他找你借车,你心软借了,明天那车就不是你的了!今天他找你借粮,你给了,明天你口袋里剩下的就全是他的了!人心,永远喂不饱!!”
她推着车,目光平视前方荒凉的地平线,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语气没有波澜:
“以前有个人,有个蠢人……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她口中的“以前”,自然是那个面目全非的末世,“路边快饿死的老头,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三天没吃东西,蠢人心软,掰了半块饼给他。”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结果呢?那老头趁蠢人转身,想抢蠢人包袱里剩下的所有吃的,还想用石头砸蠢人……”
小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还有一次,下大雪,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求蠢人,说孩子快冻死了,想进蠢人找到的避风地窖暖和一下。”姜婵的声音冷得像冰,“蠢人让她进去了,结果半夜,她男人带着一群人摸进来,抢走了蠢人所有的东西,还差点把蠢人打死扔在雪地里……”
她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小桃震惊而恐惧的小脸上。
“这就是‘蠢人’的下场!小桃,记住,在活不下去的地方,心软和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它能让你死得最快,也最窝囊!顾全自己,不去害人已经是顶好的善良了!!”
板车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小桃蜷缩在车上,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迷茫。
姜婵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稚嫩的世界观上划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那些关于善良、关于报恩、关于人与人之间温暖互助的美好想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不解的泪水,而是带着一种懵懂的、冰冷的、对这个世界重新认知的刺痛,她默默地抬起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
车轮碾过黄土的“嘎吱”声,成了这堂残酷生存课唯一的伴奏。
板车在缓坡上轻轻滑动,轮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小桃蜷缩在车板上,瘦小的身子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脚下的地势正悄然向下倾斜,形成了一段不算陡峭但足够绵长的下坡路,车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带着惯性向前滑行,姜婵甚至能感受到板车带着她向前走的轻微拉力,车上只坐着小桃——一个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的孩子,竟比空车还要轻松几分。
“姜姐姐……”小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手指绞着衣角,“我……我休息好了,我还是下来走吧……”
姜婵:“坐着。”
“可是……”小桃的声音越来越小,“推车很累的……”
一阵干燥的风吹过,卷起路边的尘土,姜婵眯起眼睛,等风过去才开口:“坐着,别添乱!你少摔两次,少哭几回,就是帮忙了。”
她本想说更多——想告诉小桃善良会害死人,想警告他末日里最先死的就是圣母心,但看着孩子瘦小的背影,这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句,“以后你别受伤,我就不用推你了!”
小桃乖巧地点点头。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后方,周家老两口那绝望的哀嚎早已被荒原吞噬,听不见了,但刚才那场针对姜婵的道德绑架风波,余波仍在人群中无声地荡漾。
赵婶子走在队伍中段,她频频回头张望,脸上写满了挣扎和不忍,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似乎想脱离队伍往回走。
“娘!你干嘛去!”她身边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立刻察觉,一把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焦急,“别管了!!”
“可是……周大娘她……”赵婶子看着后方,眼神痛苦。
“没什么可是!”旁边赵婶子的丈夫也沉着脸开口,语气不容置疑,“管好自己!都什么时候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