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荒原边缘的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渗血的疮疤,日夜灼烧着荒州大地。
赤红的火云与幽蓝的寒潮反复绞杀,将千里之地化为焦土与冰狱。法术轰鸣的间隙,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卷过断壁残垣,带起血腥与焦糊的浊气,呜咽如鬼哭。
在这两大宗门倾泻怒火的绞肉场边缘,更广阔的荒州废土之上,另一些身影在死亡夹缝里艰难蠕动。
他们是被战火彻底碾碎了家园的散修,是被夺去了最后一口灵脉的小家族残余,是失去了宗门庇护、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小门派弟子。
天地异变,灵力枯竭,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每一个生灵的脖颈,而两大宗门爆发的这场不死不休的战争,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资源点被强占,偶尔发现的一小片尚存微弱灵气的区域,转眼就会被赤霄或玄阴谷的修士以“清剿”“征用”之名洗劫一空。外出寻觅活路的修士,常常一去不返,尸骨无存。恐惧如同瘟疫,在每一个幸存者聚集的角落蔓延。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废弃矿洞深处,篝火摇曳,映照着几十张疲惫、惊惶又隐含绝望的脸。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汉子,气息沉凝,赫然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他叫苍狼,本是荒州颇有名气的独行散修,凭借一股狠劲和机敏修到了金丹。如今天地剧变,他不得不放下独行的骄傲,成了这支勉强抱团取暖的“荒狼盟”首领。
“赤霄门是豺狼,抽魂炼魄!玄阴谷也不是善类,寒煞过处,鸡犬不留!我们夹在中间,就是待宰的羔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他是附近一个小修真家族仅存的长老,家族灵地被玄阴谷“征用”为临时据点,族人死伤殆尽。
“苍狼老大,你说怎么办?兄弟们信你!”一个筑基后期的散修沉声道,眼中是走投无路的凶光。
篝火噼啪作响,洞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苍狼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绝望的脸,最终定格在跳动的火焰上。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和矿洞霉味的空气刺入肺腑。
“等死,是死路一条。硬拼?我们这点人,不够赤霄门一个血狩小队塞牙缝的。”苍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冷静,“想活,想在这片废土上争一线喘息之机……唯有借力。”
“借力?借谁的力?”老者急问。
“太虚剑宗!”苍狼吐出四个字,篝火映照下,他刀疤纵横的脸上眼神锐利如鹰,“三大宗门,赤霄暴虐,玄阴阴狠,唯有太虚剑宗,向来以‘正道砥柱’自居,门规森严,最重清誉。荒州如今大乱,生灵涂炭,正是他们彰显‘正道担当’之时!”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赌徒般的狠绝:“我们,就是递到他们手里的刀!让他们有‘师出有名’的刀!赤霄门炼制‘灵柴’,证据确凿!玄阴谷虽是被迫反击,但手段酷烈,寒煞之下同样冤魂无数!把这些血淋淋的东西,捧到太虚剑宗面前!”
“太虚…会管我们死活?”有人质疑,带着深深的不信任。
“他们管不管我们死活不重要!”苍狼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管!需要这场‘正道’的功绩!需要遏制赤霄、玄阴彻底失控,威胁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我们求的不是救世主,是借他们的势,逼出一个喘息的空间!一个能让赤霄、玄阴暂时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屠戮我们的空间!”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苍狼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开了绝望的硬壳,露出里面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生存之光——不是救赎,是夹缝中的喘息。
“干了!”酒糟鼻散修猛地站起来,“老子宁愿死在求援路上,也不愿哪天无声无息变成赤霄葫芦里的‘灵柴’!”
“对!干了!”
“苍狼老大,我们听你的!”群情被点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联盟本就拮据的储藏被搜刮一空,几件压箱底的法器、几株侥幸保存下来的稀有灵草,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凑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厚礼”。
人选更是慎重。苍狼亲自挑选了三人。一个曾是凡俗王朝的舌辩之士,口才极佳,一个精于隐匿潜行,熟悉荒原险地路径。
最后一个则是那酒糟鼻散修,筑基巅峰修为,性情沉稳,关键时刻能撑住场面。三人换上相对干净的衣袍,收敛气息,将那份关乎数百人生死的“投名状”紧紧系在怀中。
临行前夜,苍狼将三人带到矿洞僻静处。没有慷慨激昂的壮行,只有冰冷的叮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记住,你们不是去乞怜的!是把血淋淋的刀,递到太虚剑宗手上!让他们看清赤霄门做了什么,玄阴谷又变成了什么!哭惨没用,要让他们知道,不管,下一个被波及的,就是太虚剑宗在荒州外围的附庸、矿脉、乃至……声誉!”
“活着把话带到!活着…回来!”
三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废弃矿洞,绕过战场最激烈的区域,朝着荒州中部,太虚剑宗的方向,艰难潜行而去。
枯骨荒原深处,地穴溶洞。
一丝微弱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通过散布的劫奴印记,清晰地传递到牧九的感知中。
散修联盟…太虚剑宗…
牧九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太虚剑宗?那柄悬挂在荒州头顶、号称斩妖除魔的“正道之剑”?他仿佛看到了一群在泥潭边缘踟蹰的白鹤,既要维持羽毛的洁白,又忍不住觊觎泥潭下的东西。
“有趣。”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溶洞中低低响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漠然,“去吧。将那潭死水…搅得更浑些。”
他重新阖上双目,心神沉入魔丹深处奔涌的劫浊之力,那来自战场源源不绝的怨恨与恐惧,如同甘霖,滋养着毁灭的道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