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书墨与林霜四目相对的沉默之中,匆匆赶来的向虎,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院长,何大人跑得太快了,属下一时没注意……”
“没事,你下去吧。本座与何大人单独说几句话。”
林霜淡然开口,她端坐正中的样子,很有鉴查院院长的气度。
向虎拱手道“是”,然后迈步离开。
临走之前,向虎还不忘多看了何书墨一眼,心道:何大人果然不一样,如此莽撞冲破院长的大门,院长非但不骂他,还得想办法包庇他。嘶,这何书墨工作能力是不差,但能如此得宠,肯定不只是工作上的事情。难道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长……
向虎走后。
何书墨转身关门,顺手带上门栓,等同于反锁了。
林霜把某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出声阻止。
“怎么弄成这样?”
何书墨搬了椅子,坐到林霜身边。
林霜没有直接回应,甚至都没有直视何书墨。而是伸出小手,拿了茶杯放在他的面前,然后提起桌上的茶壶,道:“这茶还是当初张权……”
何书墨见此,断然出手,抓住她的小手,道:“我自己来。”
按理说,从霜姐手中接过茶壶,何书墨就该松手放开她了。但事实上,何书墨倒好了茶,却压根没有松手的打算。
霜姐的小手相比寒酥和玉蝉要更加坚韧一点,类似于馒头和年糕的区别。没有酥宝那么柔若无骨,也不像玉蝉那般冰凉温润,从触感上来说,温温热的,更接近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女子的水平。
林霜虽然官居二品,修为更是不弱,可在男女之事上面,她的段位却几乎等于入门新手。
眼下被何书墨牵住小手,一时间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弄得她心烦意乱,呼吸不稳。
“霜姐,你脸色不太好,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林霜明显不愿提及,但何书墨不想用质问的语气,去逼她开口。只得动之以情,循循善诱。
林霜心里其实很清楚。何书墨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瞒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他又如此追问,自己无论如何,已然是躲不了的了。
“两日前的晚上,戌时末左右,我从鉴查院散衙回家。”
何书墨点头。
林霜的“家”他此前去过。论规模装修来算,只是个民居,类似方平和云秀念的房子。一共有两三间小屋,加个院子,家中装饰一切从简,甚至连佣人都没有。
霜九丫鬟出身,生活可以自理,物质欲望也不高。而且她身份特殊,早些年以林霜之名潜伏鉴查院,所用功法都是何书墨同款的“拼装版霸王道脉”。
她在家中复习巩固修炼霸王道脉的时候,当然不希望被人看见,因此没有佣人毫不奇怪。
林霜继续道:“我骑马回家,却发现家中早有人在等我。”
“有人在等你?”何书墨皱眉道。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基本敢等鉴查院院长的人,就不可能是小角色。
“嗯。”林霜点头,面色严肃:“那人是个剑客,戴斗笠,瞧不清脸。一见我,便问我姓名。我如实相告,他就拿剑来杀。”
“直接动手?”
“对。准确地说,是直接用了杀招。”
何书墨登时坐直,面色大变,汗毛倒竖!
林霜什么修为,什么地位,这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敢直接对她下手?
何书墨对面,林姓女郎并无太多动容,可能是习惯了,可能是不怕死,也有可能是处变不惊。
“我与那剑客交手了数招,他功底扎实,水平不在我之下。”
何书墨听着霜姐的形容,内心暗自琢磨。
作为贵妃娘娘的陪嫁丫鬟,林霜的修为很是扎实,比不过同期的娘娘,但在一众三品中,也算中等偏上的水平。不在林霜之下的剑客,江湖中有,但绝不多见。
林霜平静道:“我们互相交手的数招,各有胜负。他见短时间拿不下我,便主动退去了。”
何书墨听完之后,皱眉道:“霜姐,这不是小事,你怎么捂着消息,不告诉我和娘娘?”
林霜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何书墨,你还记得王若英吗?”
“当然。”
王若英这案子,何书墨斗智斗勇,费了不少劲,怎么可能忘记?
林霜道:“王若英被贵女遣回晋阳王氏,这事虽不声张,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魏淳一定会知道王若英出事,进而猜出他在贵妃党中的眼线,已经尽数被娘娘拔除。这时候,你是魏淳,你会怎么做?”
“姐姐的意思是,这次袭击,是魏淳主使?”
“九成是他。魏党门生不止有朝中大臣,还有地方官员,江湖大宗门能制霸一方,一定会与地方官方打交道。魏淳若肯托情面,去江湖请人,毫无难度。而且除了魏淳,当今朝廷,还有谁会直接与娘娘对抗?何况我一旦有失,魏党获利最大,因而他们出手的动机也是最大。”
何书墨点了点头。
林霜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还真没太大毛病。只不过这般直接动手杀人,确实不怎么像魏党以前的行事风格,反而像晋王会干的事情。所以何书墨认为,大概率是魏党,不过也不能把话说死。
他顺着林霜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所以,姐姐是想强撑几天,不让魏党的算计得逞?”
“嗯。魏党对我出手,定然是想废掉娘娘的左膀右臂,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那晚交手,剑客不知我受伤与否,我只要如常行事,不被别人发现破绽,安然渡过恢复的这段时间便可以一切如常。唯一没想到的,大概便是你忽然找来了。对了,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林霜把话题抛给何书墨。
似乎此前与剑客交手所受的伤,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何书墨着手调查枢密院的事情,林霜并不知情,她长期不在贵妃娘娘身边,消息都是通过鉴查院的渠道得来的。
“如今京城共有两大两小四个派系,两大便是魏党与咱们贵妃党,两小便是枢密院公孙宴,和御史台欧阳粟。魏党块头不小,一口吃不掉。欧阳粟又是著名清官,抓不住机会。所以,我最近便把注意力,放在枢密院上面。得了枢密院,再顺势动京城守备,令欧阳粟中立或归顺,这样一来,京城大势便不再魏党手中。他们党内的摇摆派系,便会自发站队。娘娘瓦解魏党的阻力会小很多。”
何书墨细细解释了一阵,道:“枢密院自成一派,固若金汤。但我这些天,已经通过震天雷顺藤摸瓜,抓出了枢密院的武选部知事,葛文骏。此次过来,是想请姐姐调阅此人档案,一同在他身上打开突破口的。”
“好,那我叫人……”
“算了,向虎阁主瞧着挺忙的。霜姐,我亲自去取档案,一会儿回来找你商议。”
“也好,你现在仍是御廷司司正,葛文骏四品官职,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
“嗯。那我先去了,姐姐稍等。”
林霜点了点头,并无起身相送的意思。
何书墨转头出门,恍惚间,轻轻叹了口气。
待何书墨彻底出门,在屋中端坐许久的林霜猛然蹙眉,她原本便发白的脸色,此时更加煞白。
林霜紧闭双眼,徐徐深吸一口气。体内纷乱无序的真气,犹如一池乱糟糟的鱼群,在她浑身的经脉中来回穿梭。
显然,她的伤势要比她告诉何书墨的更严重一些。
不过,鉴查院院长真正动手的机会其实极少,只要她今天能应付何书墨,之后再让向虎多替她分担工作,这些战斗的后遗症,自然会慢慢恢复。
吱嘎。
院长小楼的门再次打开。
何书墨顺着屋外的光线,走进屋中。
他略带无奈的声音,在林霜耳边响起:“霜姐,强颜欢笑,故作无事,小孩子把戏。”
骗人的手段被看穿。
此时的林霜颇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怯感。她在何书墨包括寒酥、玉蝉的面前,一直是成熟温柔的姐姐形象,眼下被何书墨戳破外衣,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咳、咳。”
情绪激动之下,林霜体内的真气更乱了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霜姐!”
何书墨前去扶她,给她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
林霜勉强笑了笑,道:“确实比之前和你说的要严重一些,不过归根结底只是多恢复几天的事情。放心吧。”
何书墨不言语,执拗地盯着她瞧。
“这次是真的。若真有性命之忧,我肯定第一个去找小姐。我不傻的,你放心。”林霜语气温柔,耐心解释。
何书墨选择相信她。
不过他叹了口气,有些不理解地说:“你也好,玉蝉也好,感觉你们总是特别害怕麻烦你们家小姐。玉蝉上次受伤,死活不愿让我送她进宫。你这次也是一样。”
“小姐毕竟是小姐。不好去麻烦她的。我和玉蝉、寒酥她们,如果什么事都找小姐,一是会让小姐被人说亲疏不分,二是会让小姐为难,三是显得自己没用。”
何书墨听完林霜的话,直接总结出她的中心思想:她虽然和淑宝亲如姐妹,但毕竟不是真的姐妹,主仆终归有别,她很克制,或者说很规矩,不想什么都麻烦淑宝。
“我可以不把姐姐的事情告诉娘娘,但我要把玉蝉叫来。总不能玉蝉姐姐也不好意思见吧?”何书墨从怀里取出砚台木,一脸认真地看着林霜。
林霜拗不过何书墨,只好点头。
片刻后,一阵香风从窗口涌入屋内。
身穿修身制服的观澜阁主玉蝉,俏生生立在何书墨身边。
“小九?”玉蝉第一时间发现林霜脸色不对。
何书墨一旁解释道:“蝉姐,你去瞧瞧霜姐的伤势。她之前与人交手,受了点内伤。”
“小蝉,我没事。”
林霜仍然试图撑起一点姐姐的颜面。
但蝉宝只听何书墨的,她径直走到林霜身边,把玉指搭在林霜的脉搏之上。
“如何?”何书墨问。
玉蝉愁眉不展,道:“有些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何书墨眉头皱起。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词,还是的设定。在中,人的经脉多而乱,如果功行错路,便容易走火入魔。
而他和林霜所修炼的“拼装版霸王道脉”,由两种功法组合而成,分别是《无相谱》和《易经法》,走火入魔的风险远高于一般功法。
“玉蝉姐姐,走火入魔要如何解开?”
“进宫,见小姐。”玉蝉干脆道。
“不行。”林霜直接否决,道:“小姐把我独自放在鉴查院,本就对我心有愧疚。如果我这次进宫,让她瞧见我这般样子,小姐还忍心留我继续坐镇鉴查院吗?若是撤换人选,岂不又给了魏淳可乘之机?若是小姐忍心放我回鉴查院,那玉蝉,你带我进宫,不是成心让小姐难受吗?”
“好了,别吵了。不进宫就不进宫。”
何书墨一锤定音,道:“玉蝉,你坐霜姐的位置,在霜姐伤势好利索之前,你替她把鉴查院的工作处理了。至于霜姐,这段时间安心养伤,什么时候全无大碍,再把玉蝉换回来。”
以何书墨的五品修为,自然是使唤不动林霜和玉蝉两位三品的。
但是,何书墨还有一层“姑爷”的身份。
姑爷替自家夫人教训丫鬟,天经地义。
故而他但凡开口,玉蝉和林霜便都没什么意见。
何书墨让阿升将马车停在院长小楼前方,而后亲自扶着林霜上车,送她回家。
车上,林霜低着头,仍旧时不时地轻咳几声,瞧得何书墨很是难受。
“霜姐,你还记得你曾经用真气助我晋升八品吗?我的真气和功法与你同宗同源,我们都修行过《无相谱》和《易经法》,理论上讲,功法在你我体内运行的路径是对称的。我是不是可以帮你梳理功行错路的真气,引导它们回到正轨,从而消除走火入魔?”
林霜听了何书墨的提议,仍旧低着脑袋。
她原先苍白的面色,此时竟然染上了些许不自然的红晕。
她只顾着用莹白的贝齿紧咬可爱的嘴唇,一副像是知道点什么,却始终都不敢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