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一式练了大半个时辰,虞凝芙浑身冒汗。
转头见宋念守一滴汗也没有,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不流汗的?”
宋念守第七境修为,从小每日练习桩功,又有祖宅赐福庇佑。
莫说寻常武道拳法,即便再难一些,也无法让他出汗。
正想着怎么解释,虞凝芙忽然噢了一声,似发现了什么:“你根本就没认真练!”
宋念守一怔,随后笑起来:“肚子饿了,没力气。”
“你家里一定都是读书人吧?所以到点要吃饭,到点要睡觉,是不是还想让你考取功名?”虞凝芙问道。
宋念守想了下,道:“算是吧。”
父亲宋启山虽未念过书,但懂的道理多不胜数。
姐姐宋念云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
更有贺叔,正儿八经的二甲进士。
至于考功名,未曾想过,也不打算去。
“难怪弱不禁风的样子。”虞凝芙抬头见日落西山,知道时候不早了,便道:“那你回去吧,饿坏了我可不赔。”
“那我走了。”宋念守点头转身。
虞凝芙目送他走了十几步,便忍不住喊道:“小书生,明天还来不来练拳?”
宋念守停下步子,转头看她。
阳光落在脸上,照的虞凝芙只觉脸颊发烫。
她微微捏紧拳头,喊道:“你不练拳,以后还要被欺负的!”
宋念守笑了笑,道:“明日若能见到再说。”
他不再多言,迈步离去。
虞凝芙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神情逐渐欢喜。
怎么会见不到呢?
一定能见到的!
“才不是因为他生的好看呢,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呼~哈!”
对着空气打了两拳,少女发出欢快笑声朝城里跑去。
离开数百步外的宋念守,不再隐藏修为。
脚尖轻点,便如掠过水面的飞鸟,速度快的吓人。
很快便来到了临安县城,经过县衙时,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中年人坐在附近茶摊。
虽衣着普通,但宋念守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气度不凡。
而且衣裳实在太干净,手掌白皙,绝非寻常百姓。
茶摊老板都被赶出数十步外,不敢过来。
顺着两人目光看向县衙,再转过头来,只见其中一人嘴角微微扬起的讥讽之色。
宋念守眉头微皱,却未曾作声,快速离开。
坐在那的两人,也没料到会被人关注。
他们自认换上了最普通的百姓衣裳,只是稍微干净了些。
总不能让堂堂巡察御史,穿的破破烂烂吧,成何体统?
坐在左侧,下巴生出一颗黑痣的中年男子,殷勤的为另一人倒了茶水,同时道:
“大人既然要革了临安县令,何须如此谨慎,直接拿下就是?”
另一人脸庞削瘦,颧骨高高耸起,微微眯着眼睛,只从眼皮缝隙中,透着些许阴损之色。
对桌上不入流的茶水,看都不看一眼,道:“凡事当师出有名,若都不讲规矩,还不天下大乱?”
“先查了底,到时候再砍他脑袋,岂不快哉?”
黑痣中年人连忙恭维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如此一来,和曲大人也好交代。”
那位七品巡察御史,脸色露出一丝笑意,却还是显得阴恻恻:“曲大人的儿子要入仕,总不好让人抓了把柄。临安县虽不算多好的地方,却又胜在不够好。”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与县衙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走吧,找找附近的地痞无赖,看看给咱们这位卢大人,定些什么杀头罪名。”
天下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
没有多余的坑,只能顺手拔颗萝卜出来了。
小小七品县令,无人会在乎他的身家生死。
县衙门口的两名衙役,歪斜着身子,无趣的打着哈欠。
盘算着换了班后,是去找红花巷的姑娘乐呵乐呵,还是去赌坊碰碰运气。
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大人命不久矣。
宋念守出了县城,越过三江镇,于夜色中回到家里。
进院的时候,正见宋承拓跟贺明才在练习桩功。
宋念云拍着双手,引导宋承业学习走路。
小家伙歪歪斜斜,朝着她走去。
谢玉婉在旁边小心翼翼弯着腰,时刻准备伸手抱住,生怕摔到孙子。
好在没几步便撞进宋念云怀中,顿时咯咯笑出声。
宋念云抱着小侄子,正要夸上两句,转头看见宋念守回来,不禁笑道:
“掌柜的回来了!来的这么晚,可是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听到这话,宋念守本能想起那个在阳光下,汗珠溜进衣襟的少女。
他淡笑着,不答反问道:“阿姐这般高兴,看样子林公子今日又没来,不会打退堂鼓了吧?”
宋念云也不回答,抱起宋承业,拿着小脚丫往宋念守身上蹬:“给你小叔两脚,连姑姑的玩笑都敢开,没大没小!”
宋念守不躲不避,任由侄子柔嫩脚丫蹭着衣服,转头和谢玉婉和王楚玉打了招呼:“娘,大嫂。”
“吃过饭没?没吃的话,我去给你把菜热热。”谢玉婉道。
“不急,我有点事和爹说。”宋念守说着,往葡萄架走去。
宅院虽是新盖的,葡萄架却是从老宅里整个移过来的。
这东西长的极快,哪怕不施肥,不打理,两年便能爬的密不透风。
宋启山坐在石凳上,正自己跟自己下围棋。
也是最近几年有宋念守操持家业,才有这份闲情雅致的功夫。
“爹。”
“回来了,正好陪我把残局下完。”宋启山道。
宋念守依言坐下,扫了眼棋局,便随手捏起一颗白子落下,同时道:“县里可能要出事了。”
宋启山手里捏着黑子,瞥他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在棋盘上:“说说。”
宋念守便把在县衙附近看到的描述一遍:“我看那两人来者不善,似针对县衙,恐怕卢大人有难了。”
宋启山将考虑后的黑子缓缓落下,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
“静观其变。”宋念守毫不犹豫再下一颗白子,道:“卢大人对咱们家虽有善意,但放在县令位置上,搜刮民脂民膏,帮其他地主员外霸占田产,冤假错案屡见不鲜。”
“若真有人想动他,咱们宋家绝对不能插手,反而要远离!”
宋启山皱着眉头,盯着棋盘看许久,手里捏的黑子迟迟落不下去。
宋念守又道:“爹,您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咱们宋家,可还没到能兼济天下的地步。”
过了片刻,宋启山终于落下那颗黑子。
看着小儿子再次毫不犹豫落子,他眉头皱的更紧,叹气道:“我一个人下了半天的棋局,你落下三子就得了胜势,下不过,下不过……”
宋念守还要说什么,却见宋启山微微摇头,道:“你的想法没错,咱们家还没到能保谁的地步。但我担心的不是卢大人,而是你江伯伯。”
“江伯伯?”宋念守立刻反应过来:“您是说卢大人落难,会牵连江家?”
“为何不会呢?”宋启山道:“倘若你见到的人,真想动卢大人,必定要把他的班底连根拔起,好定个翻不了身的死罪。”
“江家这几年看似风风火火,实际上怎么发家的,心里都清楚。”
“我输了棋局,还能再下一盘。他们输了,可就没命了。”
说着,宋启山站起身来。
宋念守似明白他要做什么,问道:“爹要去给江家通风报信?”
宋启山没有否认,这的确是他想做的事。
宋念守皱眉,两家已有数年没联系,同在一庄,却形同陌路。
此时去报信,似有弊无利。
宋启山道:“人家针对的不是江家,江家不过顺带着拔出来的一块烂泥。”
“我知道此事就算成了,也没什么好处。可是能用不好不坏的事,换几条人命平安,就不算坏。”
“何况有你大哥和你贺叔在,就算事后知晓,也不会对咱们家怎么样。”
宋念守依然眉头紧皱,道:“但江伯伯未必听您的。”
早些年宋启山就劝过,江宝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现在怕是依然如此。
宋启山抬起手,在小儿子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道:“看到有人溺水,不救,和没救上来,两码事。”
“几十年的老弟兄,无论这些年如何,不至于连递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后,宋启山回屋提了一坛酒,便在茫茫夜色中朝江家而去。
谢玉婉不解的过来,问道:“阿守,你爹大晚上去做什么?”
宋念守沉默片刻,道:“拯溺。”
谢玉婉听的更加不解其意,不远处正站桩功的宋承拓开口道:“我听爷爷讲过,拯溺有二。”
“天下溺,援之以道。”
“嫂溺,援之以手。”
“讲的是道义和通权达变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