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傍晚6点,22路公交车上。
车厢里顶灯昏黄,像块蒙了油垢的玻璃,将车窗外的景象滤成模糊的色块。公交车拐过弯道时,远处老城墙的垛口在雾中时隐时现,墙根下堆着拆建下来的青砖,被雨水淋成深褐色...
何泽把书包紧紧抱在腿上,拉链头硌着膝盖。书包侧袋露出半本数学教材。封皮角被揉得发毛。
“富成哥。”
他盯着前排座椅上吹泡泡的小孩,有些腼腆的说
“我住你那儿,会不会很麻烦?我现在,可真的算是别人的眼中钉了...”
坐他旁边的李富成从裤兜摸出[薄荷糖],铝箔纸在掌心碾出脆响
“麻烦啥?咱们兄弟,就该有难同当!你什么也不用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糖塞进何泽手里,清凉的薄荷味透过糖纸渗出来...
“我那宿舍反正就一张折叠床,你跟兰宝同挤挤,能住下!我就睡地铺。等过段时间,那女人说不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我们抓住机会,再跟她清算这笔账!”
何泽剥开糖纸,再低下头去,把糖塞到嘴里。
“多谢富成哥了...唉,只是我爸,他完全被那狐狸精迷住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算计!之前,我还偷听到她在我爸办公室跟人说,要把我送进少管所...”
李富成嗤笑一声
“哈哈,少管所?她要是有那本事,早把你卖了换钱了。”
他握住何泽的手,放缓了语气
“别想太多,有我们在呢。你就放宽心!你爸也活了这么多年,肯定没那么容易被算计。我们建了那个TKL雨聊群,就是为了帮你应对今后的事情。你遇到啥事了,就随时在群里说!”
发动机的震颤突然加重,报站器的电子音响亮的传来
“塔科拉城公交提醒您,[刀剑枢站]到了。请在[刀剑枢站]下车的乘客排好队,有序下车。”
戴口罩的兰宝同正抓着[吊环],侧脸贴在车窗上。玻璃映出他口罩边缘的血渍,随着车身颠簸晃成模糊的红点。
谷梁高戳了戳他胳膊,压低声音说道
“兰宝同,之前那混混说你‘发出怪声,咬断喉咙’,这是你从小就会的本事吗?还是...”
兰宝同的手指猛地收紧,吊环链发出“咔嗒”声。他盯着窗外飞掠的路灯,瞳孔在玻璃反光里缩成细缝。
“我不记得了。”
兰宝同发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孤儿院的人说,我是被院长从柴火堆里捡的...我们每天凌晨就得劈柴,还得烧火。一不小心,就搞的手背上全是刺伤;火烧的旺了,也容易被烫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蹭着口罩边缘
“院长说,表现好的娃娃能去镇上送[腌菜],不用在院里洗百人碗。”
“Huu!!”
公交车突然急刹。谷梁高往前踉跄半步,撞在兰宝同背上。前排打盹的工人骂了句“神经病”,安全帽滚到过道中央...
兰宝同稳住身形,继续低声说道
“那年我十岁,瘦得像根豆芽菜,胳膊细得能被风刮折。院长扔给我两筐[腌芥菜],他说‘都送到镇东头供销社,路上不许偷吃。’这本来是个好活,所以我立刻就答应了...”
“Peng!!”
车门向两侧打开。兰宝同的目光落在车窗上,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衣衫褴褛,身材瘦弱的小男孩抱着比他自己还高的竹筐,布鞋磨出洞的脚趾踩在碎石路上...
谷梁高说:“那,之后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兰宝同说:“我走到老城墙旁边的时候,来了个推冰棍车的男人。”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
“那车身上,画着水果图案,从箱子缝里还飘出甜腻腻的[香味],就像撒了糖精的迷药。”
谷梁高说:“难不成,冰棍里有问题?”
“Peng!!”
车门关闭了。兰宝同认真地看向谷梁高,十分正经的说道
“肯定有。不然他也不会摆出一副哄小孩的笑容;也不会蹲下来跟我说‘孩子累了吧,吃根冰棍吧,可好吃了’。”
谷梁高说:“听起来,这人还挺会骗小孩的...那你当时,是拒绝他的冰棍了吗?”
兰宝同说:“我没直接拒绝,只是假装想吃。结果,我隔着一层纸闻那冰棍味的时候,都感觉香甜的发腻,就好像把糖精和什么香料熬糊了浇在冰上!我当时就能明白,他这冰棍但凡我吃了一口,我立刻就得晕过去。”
谷梁高瞪大眼睛,看向兰宝同
“这么吓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兰宝同说:“我故意让冰棍掉在了地上。当时我说‘叔叔,冰棍掉地上了,帮我捡起来吧’。然后,等他弯腰去捡的时候,我就抓起筐里的[腌芥菜]砸他的脸!”
他说出“砸他的脸”这几个字的时候,手上还不自觉的比划着他扔芥菜的动作,那股咸酸的气味似乎还凝在他指缝之间...
“芥菜一砸上去,他就在那用手捂着脸,又哭又叫的!还有他那冰棍车,直接撞在树上...我明白,这是逃跑的好机会!我又往他脸上扔了两颗腌芥菜,撒腿就跑!”
兰宝同突然用手攥紧吊环,眉头紧蹙着,像是想起来什么坏事!
“可我没跑掉!!刚跑出去不到十步,就被他同伙从后面一脚踹倒了!”
谷梁高大吃一惊
“啊?你被抓住了?”
“哐当!!乓!”
公交车驶过坑洼路段,车身颠簸起来。顶灯忽闪了一下,映出兰宝同后颈指缝间的疤痕。
兰宝同说:“不但被抓住了,还被狠狠打了一顿...他们把我踩在脚下,还用冰棍车上的铁棍抽我。我当时用手抱住头,他们一边打我,一边骂‘小狗崽子敢耍老子,打死你!’”
兰宝同闭上眼睛,指甲在车窗上划出声响,仿佛在回味那一天的痛楚。
“再后来,我就被他们扔进坑里了。那土坑底的烂泥泡着骨头,飘上来的味——就跟孤儿院的腌菜缸翻了似的,好像还多了股腥味。他们往坑里添土,把我埋在里面...”
谷梁高惊讶的说:“这不是把你活埋了吗?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宝同紧绷着的脸逐渐舒缓下来,像是如释重负一样的笑了。
“是啊,我是被活埋了!我当时都想明白了,我只是一个孤儿,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配被人所爱,也不配被人尊重。所以我想,就死在这坑里也挺好,至少不用再劈柴,也不用干那些杂活了...”
谷梁高摇了摇头,用手做出“叉号”的手势
“不要这样想!就算那时候没人在意你,也不代表一直都会这样啊!你看富成哥,还有何泽他们几个...还有我!我也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兰宝同停顿了一下,随后抓住谷梁高的手
“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呢...我活到现在,也就只有富成哥和你会主动提出和我交朋友。”
他看向谷梁高的眼睛,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我就告诉你后面的事情。你相信我吗?”
谷梁高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只要你想说,我就会听!”
兰宝同眨了眨眼睛,而后靠近了谷梁高,低声说道
“我闭眼等死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松开抓住谷梁高的那只手,开始比划起来
“那声音像是从[猴头骨]里冒出来的,嗡嗡的响!我没听过那种语言,但我却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谷梁高好奇的说:“没听过那种语言,却能理解其含义?哎,那你听到的声音,理解起来是什么意思?”
兰宝同不假思索的说:“那声音的意思是‘考验开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