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长安。
暑气尚未浓烈,晨光倒是清透得喜人。
天刚破晓时还飘了阵细碎的晨雾。
辰时一至,日头便穿破云层,洒下暖融融的光,漫过魏国公府朱红的廊柱,落在庭院青砖上。
映得砖缝里新冒的草芽,都泛着嫩青。
庭院开阔,中央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周遭种着几株老槐与新栽的海棠。
槐枝舒展,绿意浓得化不开,海棠花瓣落了满地。
粉白一片,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混着草木的清润气息,格外沁人。
陈宴就立在青石板中央,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宽松锦袍,锦纹暗绣着流云纹样,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修长。
他刚收了八段锦的招式,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双目微阖,气息缓缓吐纳。
眉宇间带着几分刚练完功的舒展,额角沁出薄汗,顺着光洁的下颌线滑落。
在静立片刻,待气息渐渐平稳后,指尖微动,抬手开始五禽戏的起势。
老槐树枝繁叶茂,浓荫遮了大半晨光,树下立着位十六岁的少女,正是韦映雪。
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触手温润,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身形纤细,脊背挺直,怀中端着个素白的瓷碗。
碗上盖着青瓷盖,隐隐有温热的气息从缝隙里溢出,混着食材的鲜香,在风里漫开。
韦映雪的目光,落在青石板上的陈宴身上,眼底满是羞怯与爱慕,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昨日入府为侧夫人,今日一早便想着亲手熬碗羹汤送来,既是尽份心意,也想多见新婚丈夫几分。
瓷碗有些沉,她端了许久,手臂微微发酸,却半点不肯挪动脚步。
只静静望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身后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韦映雪满心都在陈宴身上,竟全然未曾留意。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伴着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响起:“你这是想过去送羹汤吗?”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韦映雪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瓷碗险些脱手,惊呼一声“啊.....”。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她连忙稳住身形,转身望去,见身后立着位比自己大一些的姑娘。
模样生得极美,眉眼灵动,一双大眼睛像盛着星光。
身着碧色罗裙,裙摆绣着银线水波纹,身姿窈窕,气质鲜活,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并无半分恶意。
韦映雪这才松了口气,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带着几分尴尬,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嗯。”
云汐收回手,鼻尖动了动,瞬间被韦映雪手中瓷碗里,飘出的香味勾住了心神。
那香味醇厚绵长,混着谷物的清甜与食材的鲜润,不浓不烈,却格外勾人馋虫。
她眼眸一亮,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素白瓷碗上,语气里满是赞叹:“你这熬的羹汤好香啊!”
“她是谁?”
“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
“方才竟半点声响都没听见.....”
韦映雪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云汐,心头暗自嘀咕。
她细细瞧着云汐的面相,眉眼弯弯,神色爽朗,看着便不像坏人,又想起魏国公府戒备森严,还有绣衣使者暗中巡查,无关人等根本进不来,悬着的心渐渐放下,轻声回应道:“嗯,我阿爹平日里最喜欢喝我熬的羹汤.....”
云汐收回落在羹汤上的目光,也细细打量着韦映雪,只觉这少女生得极美,眉眼温婉,肌肤莹白,气质清雅,看着眼生得很,从未在府中见过。
她衣着华贵,料子精良,绝非府上侍女的装扮,手还这么巧,心中愈发好奇,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怎的从未在府上见到过你?”
韦映雪轻抿了抿红唇,指尖微微攥着襦裙的裙摆,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拘谨:“我姓韦,闺名映雪.....”
“韦.....映雪?!”
云汐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表情渐渐变得惊讶,脱口而出道:“你就是昨日那位刚进府的侧夫人呀!”
话音落下,目光在韦映雪身上,又打量了一番,眸中没有半分轻视,只有对美人纯粹的欣赏,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夸赞:“果然是真真儿的美人!”
被这般直白地夸赞,韦映雪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像晕开的胭脂,格外动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羞怯,声音更轻了些,轻轻应了两声:“嗯嗯。”
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望着云汐,眼底带着几分好奇,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汐眨了眨大眼睛,性子本就爽朗,闻言立刻笑着回应,声音清脆悦耳:“我叫云汐!云朵的云,潮汐的汐.....”
“云汐?”
韦映雪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细细品了品,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眼底满是真诚,轻声夸赞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儿,清雅又灵动,和你很配.....”
韦映雪的夸赞温软真切,落在耳中格外顺意,云汐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笑靥如花,眼底盛着满满的欢喜,连语调都轻快了几分,当即回了句:“你的名儿也好听呢!”
“映雪,映着落雪的模样,清雅又温婉,和你这般模样再配不过了!”
话音落定,她目光扫过韦映雪,依旧紧握着瓷碗的手,又想起她方才望向陈宴时,那副羞怯踟蹰的模样.....
忽然反应过来,这姑娘在槐树下站了许久,羹汤的热气散了些,脚步却始终没挪动半分,显然是心里犯怯,不好意思上前。
云汐心思活络,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困境,笑着问道:“所以,你在这儿站了半天,是不好意思过去送羹汤?”
韦映雪被说中心事,脸颊泛起更深的红晕,眼神有些闪躲,却也没隐瞒,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如实应道:“嗯嗯。”
她昨日刚入府,与陈宴相处尚浅,心中满是敬畏与羞怯。
独自上前总觉得局促,故而在树下耽搁了许久,迟迟不敢迈步。
云汐见状,嫣然一笑,性子本就爽朗热络,提议道:“那要不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韦映雪闻言,却下意识地犹豫了,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顾虑:“这不好吧.....”
说着,抬眸望向远处的陈宴,见他正专注地练着五禽戏,动作舒展利落,周身透着沉稳气场,愈发觉得唐突上前不妥,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小声道:“会不会打扰到......”
话还没说完,便被云汐笑着打断:“没事的!”
她语气笃定,振振有词地说道:“阿宴哥哥人可好了,性子温和,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呢!”
“何况你是特意送羹汤来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咱们走!”
话音未落,云汐便伸手牵住了韦映雪的手腕,指尖温热,力道轻柔却带着暖意,拉着她便往前走去。
韦映雪被云汐拉着,脚步有些踉跄。
心中的局促,渐渐被这份热络冲淡了些,握着瓷碗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前方陈宴的身影上,脸颊依旧泛着微红。
却也顺着云汐的力道,慢慢朝着前方走去。
此时陈宴正练到五禽戏中的猿戏,身形灵活,动作轻快,双手效仿猿猴攀援之态。
手臂轻扬,锦袍翻飞,身姿矫健又不失灵动,周身气息沉稳,全然沉浸在招式之中。
忽然,一阵清脆爽朗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人未到声先至,格外熟悉:“阿宴哥哥!阿宴哥哥!”
陈宴动作一顿,循着声音望去,一听这语调便知道是云汐,眼底添了几分柔和,随口应道:“汐儿?”
目光扫过,见云汐身旁还跟着一人,身着淡粉襦裙,身姿纤细,正是昨日刚入府才圆房的韦映雪,不由得愣了愣,随即问道:“还有映雪?”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说着,便收了招式,双手自然垂落,静静立在青石板上,目光温和地望向两人。
云汐拉着韦映雪走到近前,见状,立马将身后羞怯不已的韦映雪往前推了推,自己则站在一旁,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阿宴哥哥快来尝尝,映雪妹妹亲手为你做的羹汤!”
“闻着可香啦!”
“哦?”陈宴闻言,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韦映雪手中的瓷碗上,眼底闪过几分讶异,随即勾起一抹浅笑,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映雪亲手做的?”
“那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
韦映雪被推到前面,脸颊滚烫,不敢与陈宴对视,只低着头,双手捧着瓷碗,缓缓递到陈宴面前,动作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衬得肌肤愈发莹白,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模样格外温婉动人。
陈宴接过瓷碗,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拿起碗边的银勺,径直舀了一勺羹汤送入口中。
温热的羹汤滑入喉间,带着谷物的清甜与食材的鲜润,口感醇厚细腻,滋味绝佳,恰好解了练完功后的些许燥意。
云汐站在一旁,目光紧紧注视着陈宴的神色,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见他咽下后,当即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如何如何?”
“阿宴哥哥,是不是很好吃?”
陈宴细细品味着口中的余味,缓缓点头,眼底满是认可,语气真诚地夸赞道:“很是美味可口,火候刚好,滋味也醇正,比府里厨娘熬的还要地道!”
听到夸赞,韦映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起初还满是忐忑,怕自己熬的羹汤不合陈宴口味。
此刻紧绷的神情渐渐舒展,她眉眼间添了几分笑意,声音轻柔地说道:“夫君喜欢就好了.....”
云汐向来有分寸,知道这羹汤是韦映雪,特意为陈宴熬制的,故而方才在树下虽馋得厉害,也没好意思开口要求品尝。
只静静等着陈宴品尝后的评价。
可眼见陈宴吃得愈发畅快,一勺接一勺,碗里的羹汤转眼便快见了底,她当即急了,连忙上前一步,拉了拉陈宴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委屈:“阿宴哥哥你吃慢点,给我留一点呀!”
“方才映雪妹妹说是特意给你熬的,我都没好意思先尝一口,你再吃就没啦!”
陈宴闻言,抬眸看向云汐,见她鼓着脸颊,眼底满是馋意,模样娇憨可爱,不由得失笑,眼底满是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无奈又好笑地说:“你这小馋鬼,就知道惦记吃的!”
“来来来,分你一些!”
说着,拿起银勺,舀起碗里的一大勺羹汤,递到云汐嘴边。
云汐立马凑上前,张口将羹汤咽下。
温热的滋味在口中散开,比想象中还要美味,清甜不腻,鲜润爽口,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藏了星光,连连点头,语气满是惊艳与夸赞:“好吃,太好吃了!”
“映雪妹妹,你的手也太巧了吧!”
云汐的夸赞直白又热烈,眼底的惊艳毫不掩饰。
韦映雪听着心头暖意渐生,脸颊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褪去了几分初时的羞怯,语气轻柔却带着真切的暖意,轻声道:“汐儿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常熬的.....”
“往后你若想吃,提前跟我说便是。”
这话正对了云汐的心意,当即眼睛一亮,满是欣喜地连连点头,语气轻快又雀跃:“好啊好啊!谢谢映雪!”
“有你这话,我往后可有口福了!”
说着,眉眼间满是雀跃。
全然是孩童般,得到喜爱之物的欢喜模样。
韦映雪望着她爽朗娇憨的模样,心中愈发觉得亲近,轻轻点了点头,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
云汐性子本就热络,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平日里身子哪儿不爽利,都可以来寻我!”
“我医术还算勉勉强强!”
韦映雪闻言,心中一暖,望着云汐真诚的眼眸,浅浅一笑,声音轻柔地应道:“好,多谢汐儿!”
初入魏国公府,她本还有几分不安与生疏。
此刻被云汐这般热络相待,那份陌生感渐渐消散,只觉心头暖意融融。
陈宴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这般投契,一个爽朗鲜活,一个温婉柔和,相处间满是融洽,不由得淡然一笑,眼底满是欣慰。
他转头看向云汐,语气温和地叮嘱道:“汐儿,映雪初来长安,在这边没什么亲友故交,平日里难免孤单.....”
“你俩年纪相仿,性子也合得来,日后你去玩什么、吃什么,便多带着点儿映雪,也好让她熟悉熟悉长安!”
云汐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连连点头,语气格外笃定:“好啊好啊!”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说着,转头看向韦映雪,眼底满是自信,振振有词地说道:“映雪,长安我可熟了,城里哪儿的点心最精致,哪儿的酒楼滋味最绝,还有哪儿的景致最是好看,我都门清得很!”
“日后我挨个带你去逛,保准让你把长安的好东西都尝遍,好景致都看遍!”
韦映雪从未踏足过长安,对这座繁华都城本就满是好奇,此刻听闻云汐要带自己四处逛逛,心中满是欢喜,连忙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嗯嗯,多谢汐儿,劳烦你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庭院外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身形挺拔,面容肃穆,正是府上的私兵陈何易。
他走到陈宴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利落,随即抬眸,语气恭敬地汇报道:“柱国,府外有两位并未事先递拜帖的大人,说是您的故友.....”
“此刻正在府外等候!”
陈宴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低声喃喃道:“故友?”
这平日里往来的,皆是朝中重臣或世家亲友。
寻常官员拜访,大多会提前递帖,这般贸然上门的情形,倒是少见。
沉吟片刻,陈宴抬眸看向陈何易,语气沉稳地问道:“那两位大人姓甚名谁?可有通传姓名?”
陈何易垂首,如实回应道:“一位姓柳,另一位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