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铁壁集团军指挥中心。
这座千年古都的厚重城墙,在末世的洗礼下依然矗立,墙体上加装了密集的电磁防御线圈与自动哨戒炮塔,古老与未来在此刻诡异地交融。
指挥中心内,空气却比城外四月的晚风还要凝滞。
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着魏刚与马岩师长所率部队的两个巨大红色箭头,正坚定地向着武市方向延伸,沿途清剿着盘踞的变异体。
但在沙盘的另一侧,一份被标记为阿尔法级的绝密通报,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斧山滩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集团军司令楚天行,这位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风霜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屏幕。
他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欺诈者”化为怪物的狰狞瞬间。
“父亲。”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楚云舒站在他的身侧,她穿着一身笔挺的作战参谋服,高挑的身材与冰冷的气质,让她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魏师长和马师长已经出发超过十二个小时,沿途顺利,预计四十八小时后抵达第一预定作战区域。”
她的汇报言简意赅,不带任何多余的词汇。
“前线部队的士气很高。”
第十二师师长赵山河补充道,他站在另一侧,神情冷静,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但是,司令部……尤其是负责城市内部防御的部队,一些不好的流言正在私下里传播。”
楚天行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份通报上。
“什么样的流言。”
“说……说怪物学会了披人皮。”
赵山河的声音有些干涩。
“说我们身边的人,可能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战士们开始下意识地疏远彼此,执勤的时候,连看自己搭档的眼神都变了。”
楚云舒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
“这是典型的信任崩溃前兆。”
她伸手在战术平板上划过,调出了另一份数据分析报告。
“根据‘女娲’系统的心理模型推演,如果不加以干预,七十二小时内,基层部队的作战效率将下降百分之三十,内部冲突事件发生率将提升至百分之六十。”
她抬起头,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睛,却比父亲的要锐利得多,也冰冷得多。
“总司令启动【黑光计划】,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他用四千名黑色守望士兵的‘人性’,为我们换来了一把能够斩断猜忌的刀。”
“在刀抵达之前,我们必须用最坚硬的鞘,将这股瘟疫封锁起来。”
楚天行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看着自己的女儿。
“你想说什么。”
“全城戒严,军事管制。”
楚云舒毫不犹豫地说道。
“将西安城分割为上百个独立网格,切断所有非必要的人员流动。”
“以家庭为单位进行隔离审查,任何没有完整身份履历,或者行为异常的人,立刻收押。”
“这是目前唯一能阻止‘欺诈者’渗透,稳定军心和民心的方法。”
“胡闹!”
楚天行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合金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你把人当成什么了?数据?模型?”
“我们铁壁集团军之所以叫铁壁,不只是为了挡住城外的怪物,更是为了守护城里的这数百万同胞!”
“你现在要把我们守护的人,全都当成潜在的罪犯?”
“那我们和那些怪物,还有什么区别!”
这位老将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父亲,现在是战争!”
楚云舒的语气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更加冰冷。
“战争时期,任何一丝一毫的仁慈,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斧山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果不是林焱旅长果断,现在整个东海舰队的前进基地,都已经是‘欺诈者’的温床!”
“您所谓的‘守护’,很可能正在守护一颗足以炸毁我们所有人的炸弹!”
“住口!”
楚天行厉声喝道。
指挥中心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赵山河站在一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理解司令的仁义与担当,那是一位老军人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他也明白楚参谋的冷静与决绝,那是新时代战争逻辑下的必然选择。
他只是觉得,这场战争,正在把他们所有人都逼疯。
“司令,参谋长。”
赵山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或许……我们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没有折中。”
楚云舒直接打断了他。
“在‘欺诈者’面前,只有零和一百,没有中间地带。”
她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失望,也有痛心。
“您镇守华中,为总司令稳固大后方,这是您的使命。”
“但您的心,太软了。”
“这样的您,守不住这座城。”
楚天行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忽然间感到一阵无力的疲惫。
他想起了在江城的总司令,那个比自己女儿还要年轻的年轻人。
当他下令启动【黑光计划】时,他的心,又该是何等的煎熬。
原来,当一个统帅,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痛苦。
许久。
楚天行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
“就按你说的办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但是,记住。”
他看着楚云舒,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可以隔离,可以审查。”
“但在没有得到总司令的最终命令,在黑色守望的甄别结果出来之前。”
“不准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平民。”
“这是我的底线。”
楚云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低下头。
“是。”
……
夜色,如同墨汁,泼满了整片天空。
西安古老的城墙下,一队隶属于第十二师的巡逻士兵,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们的“游骑兵”外骨骼发出的液压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老张,你听说了吗?”
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凑到他身边的老兵旁边,压低了声音。
“听说什么?”
被称作老张的班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语气平淡。
“就是……斧山那边的事。”
年轻士兵的声音更低了。
“闭嘴。”
老张呵斥道。
“不该问的别问,管好你自己脚下的路。”
年轻士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队伍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风暴电磁步枪,枪口下意识地扫过街道两旁的每一个阴影。
突然。
街角的一个垃圾桶,被夜风吹得“哐当”一声,滚了两圈。
“谁!”
年轻士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了那个垃圾桶。
他身边的几个战友,也同时做出了戒备姿态。
只有老张,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破桶子,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老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来!”
年轻士兵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枪。
他转过头,想对班长笑一笑,缓解一下气氛。
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
他看到,班长老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总是带着一丝憨厚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在头盔的阴影下,显得异常的平静。
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年轻士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这个曾经无数次在战场上救过自己性命,可以为他挡子弹的男人。
他看着这个昨天还和自己勾肩搭背,吹牛打屁的兄弟。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一点点爬上了天灵盖。
他……真的是老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