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田野上的花开了……”
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教室里,传出学生们稚嫩的朗读声。
校长王林森陪着刘清明走在泥土操场上,这位年近六十的老教师,是云岭乡第一批扎根乡村的教育者,在这里已经干了快四十年。
临近退休,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校里那些没有编制的民办教师。
他们拿着微薄的津贴,每个人都要代好几门课,因为有本事的年轻人,早就想办法离开了。
王林森指着一排平房说:“刘乡长,学校现在只有两个有编制的老师,要维持正常运作,至少需要八个。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减少招生,让一部分孩子回家务农。”
刘清明看着眼前简陋的教室、自制的篮球架,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操场中央那面褪了色的五星红旗上。
国家八六年就通过了义务教育法,可云岭乡这样的贫困地区,乡财政连保证孩子们的学杂费都捉襟见肘,更别提师资力量了。
“这些教室,都还是安全的吧?”刘清明问。
王林森苦笑一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这些房子是我刚来那年,带着村民一起盖的。”
“那不是快四十年了?”
“是啊,我们云岭乡太偏了。我给希望工程办公室写过信,人家回复说,我们还不符合捐赠条件,有更多比我们还困难的地方。”
刘清明心里不是滋味,这意思就是,他们还不够穷。
他换了个话题:“王校长,如果乡里能给五个教编,学校能不能办下去?”
“五个?”王林森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连连摆手,“不可能,刘乡长,你别开玩笑了。别说五个,就是一个,都能让整个清南市抢破头。”
见刘清明不解,王林森解释道:“教编就是干部编制,能转任的。国家对这个卡得死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真有一个名额下来,不只是咱们乡,市里那些有关系的都得挤过来。”
他这么一说,刘清明反而不敢吭声了。
他手里那五个教编,是省教育厅在吴新蕊的指示下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
消息还没有走漏。
这东西要是拿出来,简直是核弹级别的资源。
他必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建一座标准的希望小学,大概要多少钱?”刘清明问。
王林森盘算了一下:“教学楼加宿舍楼,省着点花,四十万左右吧。”
刘清明知道这个数字已经很节省了,但对于拮据的乡财政,无疑是一笔巨款。
目前云岭乡的劳务输出公司已经建立起来,第一批100名务工人员的前期培训,也在春节过后展开。
下个月就将赶赴省城,进入云州国家高新园区工作。
而好消息则是,在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主持下,一个全新的高新产业园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期总投资超过了十亿,需要的用工数量也达到了上万名。
也就是说,刘清明与于惠娴签订的一千个用工的意向协议,很快就将得到落实。
这一千个用工名额,将分配给全乡的14个行政村,解决一部分农村闲散劳动力的出路问题,而这只是第一步。
届时,乡里的财政收入也会得到一些改善。
离开学校时,刘清明能感觉到王林森眼里的失望。
这位老校长大概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又一个来走过场、作秀的年轻干部。
陪同他考察的是新任派出所所长沈从新。
沈从新亲自开着所里那辆老旧的吉普车,减震系统基本报废,走在乡间小路上,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刘清明找马胜利打听过,三十八岁的沈从新,原先在市局刑警队,业务能力不错,就是为人处世太直,混了十几年还是个副科,跟吴铁军一个性子。
马胜利大概是听了自己想调老吴的玩笑话,才从一大堆推荐名单里选出了他。
刘清明倒不在意这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完全掌控的公安力量,听话比能力更重要。
他原本还担心沈从新急于表现,搞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这些天观察下来,这人还算稳重,上任后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先整顿内部,清退了一批不合格的民警和治安员,准备从村里重新招人。
“乡长,接下来去哪儿?”沈从新握着方向盘,稳稳地避开一个大坑。
“去二道河子村。”
二道河子村位于云岭乡南边,紧挨着河口乡,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算是全乡最富裕的村子。
山上的东山村还有不少茅草房,这里已经遍地是红砖瓦房,甚至还能看到几栋前世农村常见的三层自建小楼。
警车开进村里,路边闲聊的村民纷纷投来冷漠的注视。
沈从新想停下车问个路,摇下车窗,旁边的人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扭过头去。
刘清明心里有数,这村里姓黄的占了大半,跟黄吉发沾亲带故。
自己把他送了进去,人家能给好脸色才怪。
要不是身边坐着个穿警服的,他一个人还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村里的主路是水泥硬化的,车子开得很平稳,很快就找到了村委会。
一栋两层小楼加大院子,门牌比乡政府还气派。
刘清明刚下车,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刘乡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你是村长吧?”刘清明同他握了握手。
“我是村长黄有龙。”中年男人点点头,侧身把两人往里让,“乡长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随便转转,看看大家。”刘清明一边走一边问,“村民们的情绪怎么样?”
黄有龙引着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亲自倒上茶水:“还行。市里调查组来问矿上事故的话,毕竟出了人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有点情绪也正常。”
“是因为查封了矿上的账目吧。”刘清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黄有龙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道:“村里就指着那几个矿过日子,大家都盼着早点查清,早点解封,好开工吃饭啊。”
刘清明放下茶杯:“黄吉发的事,你们也听说了。他的非法所得要全部没收,上缴国库。村委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黄吉发他……他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们也很痛心。”黄有龙叹了口气,“不过,他以前也为村里做了不少贡献,大家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只希望,乡里不要牵连到村子。”
“他家在村里几个矿上占的股份,也要全部收归乡里所有。”刘清明直接挑明了来意,“以后,你们的村集体企业,就要变成乡集体企业。村委会要配合乡里,做好交接工作。”
黄有龙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刘乡长,你说什么?”
“我说,黄吉发在矿上的股份,收归乡里。”
黄有龙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他家在矿上没有股份啊。”
刘清明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黄有龙毫不退让地解释道:“我们村的矿,是村集体和一家私人公司合股开采的。准确地说,这些矿除了少数属于村集体的股份,其他股份,都属于那位私人老板。跟黄吉发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刘清明问他:“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