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二楼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红木沙发上,坐着总政治部副主任周继先上将和他的妻子龙胜男。
周继先穿着一身便服,肩背挺直,不怒自威。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那股从军旅生涯、真实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血气势,也丝毫未减。
龙胜男气质雍容,在中办工作多年,自有一股沉静练达的风范。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年仅三十二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面目俊朗,只是那双稍显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虚浮。
他叫龙少康,是龙胜男的娘家侄儿,也是京城龙家第三代里,公认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副厅级。
“二姨,二姨夫。”龙少康笑着,将手边一个精致的木盒往前推了推,“我爸特意让我给您二位带点家乡的特产。里头有两枝百年的老山参,说是给周爷爷补补身子。要是方便的话,一会儿我过去给爷爷磕个头,拜个年。”
周继先的表情平淡无波。
对于这个妻侄,他谈不上讨厌,只是总觉得对方太过精明,每次上门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这种感觉让他不太喜欢。
龙胜男倒是很喜欢这个本家侄儿,笑着拉家常:“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你姨夫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孝敬周爷爷嘛。”龙少康姿态放得很低。
他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姨,二姨夫,现在京城这疫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外面各种物资都涨疯了,传言也是满天飞。我家老爷子托我问一句,这个病毒,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龙胜男为他添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在中办工作,又不是卫生部的,这事儿我哪儿知道。”
龙少康拿起茶杯,视线转向周继先:“那姨夫您肯定知道吧?现在不是说部队都进驻医院,开始收治病患了吗?”
周继先缓缓开口,嗓音浑厚:“具体情况,是卫生部牵头的全国防控指挥部在负责。部队只是协助地方,执行命令。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龙少康连忙赔笑:“这不是整天人心惶惶的嘛。大人小孩过年都不敢出门,要是能早点研制出特效药,大家心里也就踏实了,没那么害怕了。”
龙胜男接话道:“我倒是听说,这个病毒是新型的,以前从没见过,专家组那边也觉得很棘手。我们机关现在都要求,出入必须戴口罩,严格防止人传人。”
周继先的口吻不容置喙:“部队里也是这个要求。少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了你周爷爷的身体着想,我们连家庭聚会都取消了。你回去也跟你爸说说,特殊时期,没事少外出,家里多通风,多消毒。”
龙少康连连点头称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能听不出来。
周继先的意思很明确,今天周老爷子是见不到了。
而且,夫妻俩对他远没有以往的热情,说话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
二姨稍微好一点,但也就那样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害怕疫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龙少康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站起身:“二姨夫说得这么严重,我可不敢怠慢。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爸,让他们也严格消毒,把家里的防疫工作抓起来。”
周继先坐在沙发上,微微颔首,没有起身的意思。
龙胜男站了起来,准备送他下楼:“也好,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各自待在家里比较安全。等疫情过去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那行,二姨,二姨夫,我先回去了。”
“嗯。”周继先应了一声,“代我问候你奶奶。”
龙胜男把侄儿送到一楼的楼梯口,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你这孩子,以后千万别再拿东西过来了。你姨夫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只会让他反感。”
龙少康压低了嗓子,小声问:“还不是我爸非让我带来的。二姨,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次防疫,部队为什么会插手?军委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向?”
龙胜男脚步顿了顿:“这事啊……培民倒是跟我提过一嘴。”
“说是清江省那边,有一批很关键的防疫物资,是动用武装力量押运进京的。京城这边负责对接的,应该也是部队。后来具体怎么执行的,我就不清楚了。”
龙少康心里一动:“培民哥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接人去了。”龙胜男随口说道,“你嫂子刚进门,我们也没打算大办,就请了他们俩在京城最好的两个朋友,过来家里吃顿便饭。”
龙少康整个人都愣住了。
嫂子?
刚进门?
“培民哥……结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子是哪家的千金?”
龙胜男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餐厅方向,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妈。”
龙少康愕然转头。
只见谢语晴穿着一身舒适的淡黄色家居服,正从餐厅那边款款走来。
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很自然地走到了龙胜男的身边。
龙胜男笑着拍了拍谢语晴的手,对已经呆住的龙少康说:“你也认识。语晴,现在是你表嫂了。他们昨天刚登记的。”
表嫂?
龙少康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谢语晴笑语晏晏地看着他:“认识啊,少康嘛,我们是老朋友了。”
龙少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你们……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谢语晴的回答云淡风轻:“前天好上的。昨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还好赶趟,把证给领了。”
龙少康看着她。
看着他心目中的女神,此刻穿着家居服,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站在这栋他从小就来过无数次的别墅里。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你现在……住在这里了?”
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
龙胜男都听不下去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晴现在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妇,不住这里住哪里?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龙少康如梦初醒,脸上挤出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那……那可真是,恭喜你们了。”
谢语晴大方地笑了笑:“今天家里有客,不太方便。改天我做东,请你们这些老朋友,好好喝一杯。”
她特意把“老朋友”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些。
龙少康只觉得空气都有些凝重。
他浑浑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虚浮地朝门外走去。
看着侄子失魂落魄的背影,龙胜男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谢语晴挽住新婆婆的手臂,轻声说:“妈,如果不是嫁给培民,我今天,可能会成为您的侄媳妇。”
龙胜男愕然地回过头,看着谢语晴。
谢语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龙胜男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聪慧又通透的儿媳妇,再想想自己那个心思深沉、处处透着算计的侄子。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谢语晴的手背。
“还好,还好。”
谢语晴也笑了:“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
龙少康浑浑噩噩地走出周家大门。
冷风一吹,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家的方向在右边,住的院子只比周家低一个级别。
两家在京城的圈子里地位相仿,同辈之间从小就认识,走动也算频繁。
他从口袋里拿出备用的口罩,戴在脸上,低着头往前走。
没走多远,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朝着周家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三个人,正朝着周家的方向走去。
为首的那个男人,虽然也戴着口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培民!
他的这个表哥,其实与他同岁,只是差了月份。
从小到大,两人就是长辈们口中用来比较的对象。
自从姑姑龙胜男嫁给周继先,两家亲上加亲之后,这种比较就更加频繁了。
直到周培民离家参军,两人之间的直接往来才少了些。
周培民的性子与他截然相反,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
从部队复员后直接进了国安部,目前所在的部门和工作性质,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龙少康实在是想不通,周培民怎么会和谢语晴走到一起的?
周培民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而且如此突然,自己竟然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跟在周培民身后的,应该是一男一女。
看不清面貌,但周培民对他们显然十分看重,竟然亲自下山来迎接。
再联想到刚才,周继先和龙胜男为了招待“朋友”,把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亲戚往外赶。
再加上谢语晴刚才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龙少康的心里,烦躁、嫉妒、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他拿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鸿飞,你姐结婚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谢鸿飞,谢语晴的亲弟弟,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我姐结婚了?跟谁?”
龙少康气不打一处来:“靠!你别告诉我,你们谢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事?”
谢鸿飞连忙解释:“我真不知道啊!我妈一个字都没提过!对了,昨天年夜饭,我姐就没在家里吃,说是要去叶家那边,叶家老爷子想亲孙子了。我们当时谁也没多想啊,难道……”
龙少康冷笑一声:“操,她可真够狠的,连自家人都瞒着。”
“少康哥,你快说,我姐到底嫁给谁了?”谢鸿飞急切地问。
“周培民。”龙少康吐出三个字,“你姐现在,已经住进周家了。”
“培民哥?”谢鸿飞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他妈的问你呢!”龙少康吼了一句。
“相信我,少康哥,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我他妈现在还能相信谁?”
龙少康愤愤然地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远处那三个人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周家的大门。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能让周培民亲自迎接,能让周继先夫妇宁可得罪亲戚也要设宴款待。
龙少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沉思片刻,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成梁,是我。找个地方,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