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黑水河特有的铁锈与硫磺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林涛残破的身躯上。左臂上那惨白的骨纹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深入骨髓和灵魂的剧痛与冰冷,时刻提醒着他被标记的宿命。右臂的腐毒在亡命奔逃下加速蔓延,幽绿的边缘已经爬上了手肘,溃烂的皮肉深可见骨,混合着脓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但他不敢停!不能停!百里外那穿透灵魂的骨铃声,如同死神的脚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他必须在猎杀者赶到之前,找到妹妹丫丫!
凭借着对贫民窟如同迷宫般巷道的最后一点记忆,林涛如同负伤的野兽,在黑暗和恶臭中穿行。避开零星的火光,躲过夜巡的矿监,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王婆家那间低矮破败、如同风中残烛的窝棚。
终于,在绕过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酸腐味的染坊废水坑后,那间熟悉的窝棚出现在视线尽头。窝棚的破木门紧闭着,里面没有灯火,死寂一片。
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涛的心脏!他踉跄着扑到门前,不顾一切地拍打着木门!
“丫丫!王婆!开门!是我!哥回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屋内死寂无声。
“砰!”林涛再也按捺不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破旧的木门上!
门栓断裂,木门洞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门外惨淡的月光,林涛看清了屋内的景象——一片狼藉!破旧的桌椅被掀翻,陶罐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溅满了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角落里,王婆那枯瘦的身体蜷缩着,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早已气绝多时,浑浊的老眼圆睁着,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丫丫!丫丫不见了!
“丫丫——!!!”林涛的嘶吼带着变调的惊恐和绝望,如同受伤的野兽!他踉跄着冲进屋内,疯狂地翻找着每一个角落!没有!哪里都没有丫丫小小的身影!
是赵三的同伙?是矿监?还是…那骨铃声的主人已经来过了?!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王婆的血迹。
就在这时!
“哥…哥…”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压抑哭腔的童音,如同受惊的小猫,从窝棚角落里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旧草垛后面传来!
林涛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连滚爬带地扑到草垛旁,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草垛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瑟瑟发抖。正是丫丫!她的小脸脏兮兮的,布满泪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看到亲人后瞬间爆发的委屈。她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小袄,被撕裂了几道口子,手臂上还有几道擦伤的血痕。
“丫丫!”林涛一把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巨大的失而复得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哥…呜呜…有坏人…砸门…打婆婆…婆婆…婆婆把我藏起来…呜呜…好多血…”丫丫死死抱着哥哥的脖子,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恐怖的经历。
是矿监!是赵三的同伙来报复了!他们杀了王婆,在搜寻丫丫!
“没事了…丫丫不怕…哥在…”林涛紧紧抱着妹妹,声音嘶哑地安慰着,心却沉到了谷底。矿监的人随时可能再来!而更致命的威胁,是那越来越近的骨铃声!
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猛地抱起丫丫,用破布将妹妹紧紧绑缚在自己背上。丫丫很轻,但此刻却如同千钧重担。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婆死不瞑目的尸体,眼中只剩下冰冷的仇恨,然后转身冲出了这间充满血腥的窝棚,再次没入茫茫夜色。
必须立刻离开黑水集!逃进深山!只有茫茫大山,或许能暂时阻挡那锁魂的骨铃声!
林涛背着丫丫,朝着黑水集外最著名的险地——界碑林的方向亡命奔逃。界碑林是官府划定的矿区和莽荒山林的模糊分界,那里古木参天,地形复杂,毒瘴弥漫,妖兽出没,是逃亡者最后的生路,也是九死一生的绝地。
身后的黑暗中,骨铃声似乎越来越清晰,如同催命的魔音,紧紧追随着左臂骨纹印记的指引。
林涛不顾一切地狂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火辣辣的疼痛。右臂的腐毒在剧烈运动下疯狂侵蚀,幽绿色已经蔓延到了肩膀,溃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左臂的骨纹印记灼痛如同跗骨之蛆。背上的丫丫似乎也感觉到了哥哥的极限和那迫近的恐怖,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有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
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惨淡鱼肚白的时候,一片巨大、阴森、弥漫着淡淡灰白色瘴气的古老森林出现在前方。扭曲虬结的参天古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林中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亡魂的低语。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和刀劈斧凿痕迹的界碑,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森林边缘。
界碑林!到了!
林涛心中一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界碑。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森林边缘那层薄薄灰雾的刹那!
“叮铃铃——!”
那冰冷清脆的骨铃声,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响亮!仿佛就在身后百丈之外!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死寂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界碑林外的这片空地!林涛左臂上的骨纹印记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灼痛感瞬间达到了顶点!
追来了!好快!
林涛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以他现在的状态,背着丫丫,根本不可能在对方的追杀下逃入地形复杂的界碑林深处!一旦被追上,两人必死无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背上的丫丫突然停止了颤抖。她的小手紧紧搂着林涛的脖子,小脸贴在哥哥被汗水、血水和泥污浸透的后颈上。
“哥…”丫丫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她凑到林涛的左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下我…你跑…”
“不行!”林涛想也不想,嘶哑地低吼。
“哥!听我说!”丫丫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丫丫跑不快…丫丫是累赘…哥背着丫丫…我们都得死!”
她猛地低下头,张开小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在林涛裸露的、布满汗水和血污的右臂上!尖利的小虎牙瞬间刺破了皮肤,深深地嵌入血肉之中!
“呃!”林涛闷哼一声,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他身体一僵。
丫丫抬起头,小嘴上沾着哥哥的血。她看着林涛震惊回望的眼睛,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活着回来!丫丫在界碑林里…等你!”
话音未落,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挣脱了林涛绑缚的布条,小小的身体如同轻盈的狸猫,从哥哥的背上滑落下来!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界碑林边缘那浓密的灌木丛和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带着哭腔的、尖利的呼喊:
“坏蛋!来抓我呀!我在这里!来抓我呀!”
稚嫩而决绝的呼喊声,在寂静的黎明前的界碑林外,显得格外刺耳,格外揪心!
她要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引开那恐怖的追猎者!为哥哥争取一线逃入界碑林深处的生机!
“丫丫——!!!”林涛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想冲过去抓住妹妹,但左臂骨纹的剧痛和右臂的腐毒瞬间爆发,让他身体一个踉跄!
而就在这时!
“咻——!”
一道惨白的光芒,如同来自地狱的索魂之矛,撕裂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带着冰冷刺骨的死寂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了丫丫奔跑的方向!
骨铃声,近在咫尺!
林涛的心,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彻底冻结!他看着妹妹那小小的、决绝的背影消失在灌木丛中,听着那越来越远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左臂骨纹灼烧灵魂,右臂牙痕渗着鲜血。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崩裂,满口血腥。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丫丫消失的方向,眼中只剩下无边血海和刻骨的誓言。
然后,他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孤狼,拖着残破濒死的躯体,带着左臂的锁魂烙印和满身的血仇,一头扎进了界碑林那弥漫着死亡瘴气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身后,丫丫稚嫩而决绝的呼喊声,和那冰冷催魂的骨铃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挽歌,在界碑林外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