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轻微声响。林浅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陌生的灯火，似乎有些出神。一直沉默的陈麦，忽然动了动。
他僵硬的身体微微侧过，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他看着林浅映在车窗上的疲惫倒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累了就靠着我睡会儿。”
他的嗓音干涩，又低又轻，却在密闭的车厢里异常清晰。
林浅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她转回头，对上陈麦那双熬得通红，却无比专注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身体里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彻底松了下来。她顺从地，将头轻轻靠在了陈麦的肩膀上。
温热的，坚实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前排，陆衡通过后视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随后，他做了一个双手抱拳、上下摇晃的庆祝动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的猥琐感。
林默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没搭理他，只是唇边逸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计划通。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帝都璀璨的灯火，已经汇聚成一片无垠的光海，扑面而来。
周叙白依旧捧着那本书，仿佛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连书页都没有翻动一下。
车子平稳地驶入律所所在大厦的地下车库。
当越野车停稳，引擎熄灭，整个世界瞬间陷入死寂。那股从农村带回来的，混杂着泥土、悲伤与新生气息的氛围，在闻到车库里熟悉的、冰冷的混凝土味道时，被彻底隔绝。
他们回来了。
几人推开车门，动作都带着一种迟缓的疲惫。连续几天的高度精神紧张和长途跋涉，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电梯里，金属墙壁反射出四人狼狈的身影。
林默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陆衡那双限量款球鞋已经成了泥土的展览品，周叙白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而陈麦，整个人都还笼罩在一股未曾散去的沉郁之中。
叮。
电梯门打开，404律师事务所那扇熟悉的磨砂玻璃门出现在眼前。
林默拿出钥匙开门。
扑面而来的，是事务所里独有的，混合着咖啡、纸张和电子设备散热的特殊味道。
回家了。
陆衡第一个冲了进去，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待客区的长沙发上，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
“操，终于活过来了，我的老腰。”
周叙白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向饮水机，给自己接了一杯水。
陈麦扶着林浅，让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便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林默环视了一圈，将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整个事务所一片狼藉，是他们走之前留下的样子。茶几上还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杯。
他走到陆衡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
“别挺尸了，去，点个外卖。”
“我不行了，默哥。”陆衡瘫在沙发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我现在感觉身体被掏空，脑子转不动了。你自己点吧，我想静静。”
林默又踢了他一脚。
“让你点你就点，哪儿那么多废话？”
陆衡挣扎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眯着一只眼，屏幕的光亮得他发晕。
“吃什么？先说好，我现在闻到油味就想吐。整点清淡的，白粥咸菜就行，别的我没胃口。”
这要求从陆衡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默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陆衡划拉着手机屏幕，胡乱地点开一家评价不错的粥铺，随便勾选了几样看起来最寡淡的白粥、皮蛋瘦肉粥，又加了几个小菜，直接下单付款，然后就把手机往脸上一盖，继续挺尸。
“搞定。等外卖小哥来喂我。”
事务所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周叙白喝完水，开始默默地收拾茶几上的残局。
陈麦依旧站着，林浅仰头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
“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陈麦这才拉过一张椅子，在林浅身边坐下，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
与此同时，大厦一楼。
一个穿着黄色骑手服的外卖小哥，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一路小跑地冲进了大厦。
“您好，外卖！”他对着前台的保安喊了一声，就要往里闯。
坐在保安亭里的，正是那个经历过上次“洗礼”的保安队长。他正喝着枸杞茶，一听到“外卖”两个字，眼皮都没抬。可当他用余光瞥见外卖小哥手机订单上那个收货地址的备注时，嘴里的茶“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
【404律所，直接送上去，别打电话】
“等等等等等！”
保安队长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拦在了外卖小哥面前。
外卖小哥一脸懵。
“大哥，干嘛？我这订单要超时了。”
保安队长根本不理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保温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兄弟，哪个平台的？我给你打赏！我给你五星好评！”
“不不不，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保安队长急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外卖小哥，确认他身上没有半点可疑之处后，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恭敬无比，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您辛苦了！您看，这大厦有规定，外卖不能上楼。但是呢，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领着外卖小哥走向电梯口，用自己的门禁卡，“滴”的一声刷开了电梯。
“您上，您上！我帮您按！”
他点头哈腰地把一脸错愕的外卖小哥请进了电梯，然后伸长了脖子，用一种无比郑重的姿态，按下了顶楼的数字。
电梯门缓缓关上。
保安队长长出了一口气，拿出对讲机，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调，对着里面吼道。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刚才上去一个黄骑士，是给404送餐的！都他妈把眼睛放亮点，谁也别拦着！重复一遍，谁也别拦着！”
对讲机里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回应。
保安队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回到保安亭，重新倒了一杯浓浓的枸杞茶，一口灌了下去。
【我的妈呀，祖宗们回来了。】
~
叮咚。
事务所的门铃响了。
陆衡把盖在脸上的手机拿开，有气无力地喊。
“谁去开个门，我……起不来……”
陈麦起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