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白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甚至还有闲心夹了一块匪徒猪肝,细细品味了一下,才抬起头,用一种看待无理取闹孩童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暴走的陆衡。
“默哥。”周叙白没有理会陆衡的咆哮,而是转向了林默,用他那惯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沉稳腔调开口,“让他去。”
陆衡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叙白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让他去做SPA,去找托尼老师,费用我批了,从这次的案子酬劳里出。毕竟,保持一个体面的外表,也是我们律所对外形象的一部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陆衡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林默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说话,只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陆衡,那神态分明在说,你继续演。
“但是。”周叙白话锋一转,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做完SPA,理完发,就直接去机场。我相信,一个焕然一新的陆大少爷,处理起事情来,效率会更高。”
陆衡的脸彻底垮了下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合起伙来给他下套呢。什么体面,什么形象,都是屁话,最终目的还是要把他打包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有煤市。
“我不去!”陆衡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臂环胸,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我罢工了!”
一直沉默的陈麦,默默地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了林浅的碗里,然后抬起头,看着陆衡,用他那沙哑但有力的嗓音,说了一句。
“我去。”
包厢里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陈麦。
陈麦迎着众人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加坚定:“我跟老周去。”
林浅停下筷子,担忧地看着他。
陆衡也懵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咬金。
林默终于放下了茶杯,他看着陈麦,那张疲惫的脸上,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你留下。”林默开口,一锤定音。“照顾好林浅。”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命令都更有分量。它直接击中了陈麦的软肋。
陈麦的身体僵住了,他想反驳,可看着身边林浅那担忧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纷扰,把林浅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做不到。
林默的视线从陈麦身上移开,最终落回到陆衡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
“你看,问题解决了。”林默摊了摊手,神态轻松得令人发指,“陈麦不去,那就只能你去了。”
“你……”陆衡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退出?怎么可能。他所有的骄傲和心血都在这里。
林默这一手,玩得又毒又绝。他根本不是在商量,他只是在通知。
周叙白适时地再次开口,给出了最后的台阶:“休整一天。后天早上出发。”
陆衡泄了气,彻底瘫回椅子里,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体无完肤。他只能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知道了……”
这场短暂的内部博弈,以林默的绝对胜利告终。
饭局结束,一行人重新回到事务所。
那股子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劲儿又翻了上来,混合着之前积累的疲惫,让整个事务所都弥漫着一股“准备冬眠”的气息。
陆衡一头扎进沙发里,掏出手机,开始恶狠狠地搜索全帝都最贵最顶级的SPA会所和发型设计中心,那架势,不像是去享受,倒像是要去砸场子,要把自己受的委屈,都从资本家的口袋里找补回来。
周叙白则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调取所有关于谢广坤和魏东的资料,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快速滚动,他已经提前进入了工作状态。对他来说,所谓的休整,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思考。
林浅拉着陈麦,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低声说着话。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正在帮陈麦规划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从送她去车站,到他自己回学校需要准备的东西,事无巨细。
陈麦就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林浅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安定的暖意。
而林默,则靠在自己的老板椅里,双脚搭在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盖子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脚下这座开始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谢广坤的案子交给周叙白和陆衡,一个负责逻辑推进,一个负责情绪爆破,是最佳组合。陈麦留下,既能安抚他的情绪,也能让他和林浅的关系更进一步,一举两得。
至于他自己,也该回学校看看了。
法学院的课程落下了不少,虽然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但“学生”这个身份,是他目前最好的保护色。龙国青年律师协会那边,也需要他露个面,敲打一下某些蠢蠢欲动的老家伙。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咔哒。”
打火机的盖子最后一次合上。
林默拿起手机,熟练地在那个名为“404 nOt fOUnd”的群里,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晚上,回学校。】
消息发出,群里安静了几秒。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陆衡,他发了一个猛虎落泪的表情包,下面跟着一行字。
【陆衡:遵命,我的王!回寝宫!我要死在我那张一米五的席梦思大床上!】
紧接着,是周叙白。
【周叙白:收到。】
一如既往的简洁。
陈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当看到“回学校”三个字时,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
他想起了离开家时,母亲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和父亲那句郑重的叮嘱。
“到了外面,好好念书。”
陈麦转过头,看着正在认真写着什么的林浅,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紧迫感,从心底升起。
他拿起手机,郑重地回复了一个字。
【陈麦:好。】
林默看着手机屏幕上三个截然不同的回复,嘴角逸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自己那件挂了一周的外套。
“走了。”他对着还在各自忙碌的众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陆衡从沙发上弹起来,哀嚎着去抓自己的车钥匙。
周叙白合上电脑,站起身。
陈麦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林浅面前,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送你回去,然后回学校。”
林浅的脸瞬间红了,她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
事务所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又缓缓关上。
孙晓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她看着空无一人的事务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群人,真是精力旺盛得不像人类。
她关掉事务所的最后一盏灯,转身走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