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的汉白玉广场,气氛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方才张太皇太后拒帘的余威尚在,群臣心头还萦绕着“万世母仪”的震撼与对“内阁之制”的懵懂好奇。可这份肃穆,瞬间被天幕上重新凝聚的金色字核击得粉碎!
“内阁制度”四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朱元璋的眼球上!
“来了!”朱元璋心头狂跳,几乎要从龙椅上弹起来!
靖难片段里那惊鸿一瞥的“内阁”二字,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废丞相,收相权,他朱元璋做得够绝!可随之而来的,是如山如海的奏章,是熬干灯油的深夜,是累得手腕发抖也批不完的军国要务!
他做梦都想找到一种法子,既能有人替他分担这海量工作,又不会养出第二个权倾朝野、威胁皇权的胡惟庸!
这“内阁”,难道就是老四那混小子趟出来的路?
“快——!”一声嘶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骤然撕裂了广场的寂静。
朱元璋整个人前倾着,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钩,狠狠指向阶下那群穿着青色、绿色官袍的翰林院官员,“笔墨!纸!都聋了吗?给朕备上!所有人!给朕记!一字不落!标点符号都给朕描清楚!漏一个字,朕剐你们一层皮!”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森寒的杀气,如同腊月里的冰锥子,兜头浇下!十几个翰林学士,平日里吟风弄月、清贵自持,此刻哪见过这等阵仗?魂儿都吓飞了一半!腿肚子转筋的,脸色煞白的,还有两个年纪轻的,脚下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快!快动起来!”翰林院掌院学士胡子都吓翘了,声音劈了叉,自己连滚带爬地冲向临时搬来的条案。其他人如梦初醒,像一群被猛虎驱赶的兔子,手脚并用地扑过去。
研墨的翰林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墨条在砚台上打滑,墨汁溅得袖口、前襟星星点点;铺纸的手忙脚乱,昂贵的宣纸被扯得哗啦作响,甚至撕破了几张;更有几个反应快、胆子稍大的,顾不得仪态,抓起蘸饱浓墨的笔,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在天幕上,手腕悬在半空,如同等待冲锋号令的士兵,只等那金字流淌而下!
一时间,偌大的奉天殿前,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墨条在砚台里疯狂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纸张被紧张手指揉捏的“窸窣”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马皇后看着丈夫那副择人而噬的急切模样,又是心疼又是了然。她太清楚重八这些年被这“无相之困”折磨成什么样了。她悄悄递过一杯温茶,声音压得极低:“重八,喝口水,顺顺气。天幕既开讲,必不会吝啬。”
朱元璋一把抓过茶盏,看也没看,“咚”地一声重重顿在龙椅宽大的扶手上,茶水溅出几滴。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死死盯着天幕,如同饿狼盯着近在咫尺的肥肉,焦躁地等待着。那模样,哪里还是统御八方的开国雄主,分明是一个在荒漠中跋涉太久、终于看到水源的旅人,眼中只有极致的渴望!
终于!天幕的金光流淌起来,字迹清晰浮现:
【内阁之制,肇基于明太宗永乐大帝……】
“动了!记!快记!”朱元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他自己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仿佛要跟着誊写一般。
翰林们哪敢怠慢?笔尖如同雨点般落下,在宣纸上发出密集的“唰唰”声。可天幕的字流淌得太快!
【……特简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七人入值文渊阁,参预机务,备顾问,协理章奏……】
“参预机务!备顾问!协理章奏!”朱元璋心中默念,眼中精光爆射!好!分担了!分担了皇帝的具体事务!他呼吸陡然急促。
紧接着,最关键的一句来了:
【此七人,秩不过五品,位卑而权重,无宰相之名,却有参赞之实……】
【秩不过五品?!】
【位卑权重?!】
【无宰相之名,有参赞之实?!】
朱元璋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就是这个!这就是他苦寻多年的那把钥匙!位卑,意味着根基浅薄,依赖皇权而生!权重,意味着能实实在在替他干活!“无宰相之名”,名分上就断了权臣之路!“有参赞之实”,活儿一点没少干!
“妙!妙绝!老四!你这兔崽子……干得漂亮!”朱元璋心中狂吼,激动得差点从龙椅上站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恨不得把它们生吞下去,刻进自己的骨头缝里!困扰他多年的噩梦,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未来的制度撕开了一道透亮的光!
阶下,一个翰林因为太过激动和紧张,手腕一抖,“啪嗒”,饱蘸浓墨的笔尖狠狠杵在纸上,洇开一大团刺眼的墨污,正好盖住了“位卑”两个字。
“啊!”那翰林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抖得更厉害了。
“废物!”朱元璋眼尖,厉声呵斥,声如炸雷,“换纸!重写!再出错,朕先剐了你!”那翰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手忙脚乱地扯过新纸,眼泪都快下来了。
天幕的字迹还在流淌,讲述着仁宗、宣宗如何将内阁权力细化、制度化,尤其是那“票拟”与“批红”的流程。
朱元璋听得如痴如醉,手指在扶手上划动得更快,模拟着那权力的流转。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求知若渴的火焰,是看到完美解决方案的极度兴奋!
这内阁,简直是为他朱元璋量身定做的续命仙丹!他必须得到它!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字!奉天殿前,只闻笔尖刮过纸面的沙沙声,和洪武皇帝那如同拉风箱般粗重而急切的呼吸。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天子,只是一个贪婪地、不顾一切地扑向未来智慧结晶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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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的金光如同聚光灯,稳稳地打在三个名字上——杨士奇、杨荣、杨溥!“三杨”二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得奉天殿前一片寂静。连那些埋头狂记的翰林们,此刻也忍不住稍稍抬起了头,屏息凝神,望向那被天幕隆重推出的“内阁柱石”。
【杨士奇(杨寓),布衣起家,以才学惊世!】
天幕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传奇的韵律。
画面流转:一个清癯的身影,在简陋的书斋中挑灯夜读,眼神坚毅;转眼间,又见他立于肃穆的朝堂之上,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书,从容调度。
【永乐北征,天子剑指漠北,太子留守监国。杨士奇总揽后方,调粮秣,稳民心,抚百官。太宗远征万里而无后顾之忧,士奇之功,居半!】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收缩!布衣?布衣竟能担此重任?
他下意识地看向阶下那些出身寒微的官员,又迅速收回目光,死死盯住天幕上那个沉稳的身影。
后方不乱,前方才能放手一搏!这杨士奇,竟能替皇帝扛起半壁江山的担子?老四……老四竟敢如此用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赏,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朱元璋的心头。
【杨荣(杨子荣),机敏善断,军中智囊!】
画面陡然变得金戈铁马。硝烟弥漫的战场,巨大的行军舆图前,一个身着绯袍的文臣,手指如飞,语速极快,条分缕析。
【太宗五征漠北,杨荣皆在御前!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奇谋迭出。军中呼为‘杨学士’,一言可定进退!】
影像闪过:杨荣在万军阵前,面对太宗询问,侃侃而谈,神色自若,而周围悍将无不侧耳倾听,面露信服。
“嘶……”阶下传来武将们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冯胜、耿炳文这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将,比谁都明白,一个能让骄兵悍将信服的“军中智囊”意味着什么!这绝非只会掉书袋的腐儒!
朱元璋的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的节奏快了几分。好一个杨荣!文臣能掌军机,深得军心,此乃大才!老四在战场上,身边竟有如此人物襄助!
【杨溥,沉静有雅量,狱中十年,读书不辍!】
画面色调陡然变得昏暗压抑。阴冷的诏狱石室,潮湿的墙壁,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如豆的油灯。
一个身影披着单薄的囚衣,背脊挺直,借着微光,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缓缓移动,神情专注,仿佛置身书斋而非囹圄。
【因汉王朱高煦陷害太子朱高炽一事牵连下狱,十年铁窗,读书万卷!仁宗即位,立释之,擢入内阁。宣德年间,持论公允,调和诸臣,太皇太后赞其‘有古大臣风’!】
画面再转,杨溥在内阁中,面对争执的同僚,神色平和,言语温润,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十年……十年牢狱,读书不辍?”朱元璋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份心性!这份坚韧!这份身处绝境而不改其志的操守!这才是真正的“士”之风骨!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为了活命,为了出头,在皇觉寺的孤灯下,在流浪的破庙里,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一切能学到的知识!一股强烈的共鸣和激赏,几乎让他要拍案叫绝!
“好!好!好一个‘三杨’!”朱元璋终于忍不住,洪亮的赞叹声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广场上炸响!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霍然站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兴奋,“运筹帷幄如杨士奇!决胜千里如杨荣!沉毅持重如杨溥!王佐之才!皆乃王佐之才!得其一可安一省,得三人可定天下!老四这混账东西……”
他语气一顿,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赞叹,“打仗是把好手,这网罗人才、知人善任的本事,竟也他娘的如此毒辣!老天爷待他不薄!”
这赞叹,发自肺腑,带着一个开国雄主对绝世英才的天然渴求与激赏。朱元璋脸上泛着红光,仿佛这“三杨”是他自己发掘的宝贝。他甚至能想象到,有这三人辅佐,老四的北征、胖儿子的监国、好圣孙的“仁宣之治”,是何等的顺风顺水,何等的君臣相得!
然而,这如同烈火烹油般的激赏,来得猛烈,去得却也突兀。
就在朱元璋那声“定天下”的余音还在梁柱间回荡时,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那张空置的、象征着储君尊位的椅子——那是太子朱标的位置。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