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彻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我想不通,芙萱,我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会有人能对自己看着长大的亲骨肉,下这样的死手?”
“他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可曾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
周芙萱听着他的哭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很闷很难受。
她眼前闪过一些模糊而久远的画面。
冬夜里,小女孩蜷缩在四处透风的棚屋里,身上连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妈妈。我好冷,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我会很乖的......】
【小黄,妈妈会来接我们的对吧。】
她鼻青脸肿,用布满青淤的小手抱着小狗,看着远处发呆。
画面一晃而过。
【姐,爸妈一直在找你,只是......】
司宴愧疚地看着她,最终说不下去。
母亲泣不成声,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小瑾,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生病,不该忘了你。】
父亲面带愧疚,语气沉重。
【小瑾,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找你,可惜一直找不到,你受苦了,爸爸会好好弥补你。】
她的眼眶蓦地一红,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算他做出决定之前犹豫过,又或是在事成之后,突然后悔了,痛苦过,又能怎么样呢?”
“嗯?”她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又能怎么样?”
“事实就是,他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一切都是他预见过,并且最符合他利益的。”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抖。
“他的后悔,又算得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因为这种破事感到痛苦?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不敢深究,当年为什么几大家族联手都“救”不出一个小小的她。
她也不敢去想,自己是如何在各方利益的权衡下,被默契地“放弃”。
思考和深究这样,不符合她从小到大赖以生存的“趋利避害”法则。
她只有抓住对自己有利的一切,避开所有痛苦,才能过得“幸福”。
裴延彻察觉不对劲,立刻抬起头,眼中的泪水还没完全干涸,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慌乱和无措。
“芙萱,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惹你难过,对不起。”
他此刻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了拉近距离而“装可怜”,未曾想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
周芙萱闭了闭眼,半晌才将那些翻涌的糟糕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她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延彻,其实你的处境比我好多了。”
“至少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报复回去。”
而她不能,也舍不得,因为代价太大了。
她不会为了过去那个小可怜,破坏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芙萱,对不起。”裴延彻继续道歉。
周芙萱看着他慌乱的样子,扯了扯嘴角,但那笑容却有些勉强。
“好了,这跟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为人渣痛苦。”
“他都要害死你了,你不以牙还牙,还在这难过,真不值得。”
裴延彻快速收敛起情绪,声音恢复了沉稳,只是依旧沙哑。
“刚刚只是一时情绪上了头,没控制住,事实上我没有很痛苦。”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你说得很对,那种人不值得我难过。”
“我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自怨自怜,而是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他的眼神逐渐狠厉起来。
周芙萱坐在地毯上,与他平视,看着他虽然眼眶通红,但眼神终于有了斗志,也就放心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
裴延彻见她神色如常,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顺势回到她的怀抱。
周芙萱没想到他会倾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你不是已经想开了吗?怎么还继续抱着?”
“我还是有些难过,想再抱会,一会就好。”他抱得更紧。
周芙萱意看着怀里的男人,目光环视卧室一圈,总觉得怪怪的。
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吃晚饭了吗?”
裴延彻摇头,继续埋在她的颈窝处:“没有,我一天没吃饭了。”
周芙萱轻哼了声:“一天没吃饭,还喝那么多酒,你也不怕胃受不了。”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我去让人给你做点宵夜,至少得垫垫肚子。”
“别走!”裴延彻紧紧抱着她,跟铜墙铁壁似的,周芙萱有些动弹不得。
“我只是去让人给你煮个粥。”
“我不饿,真的。我只想你能在这里,陪陪我,一会儿就好。”
他执拗地乞求着。
周芙萱愈发觉得这事有蹊跷。
他不会在装可怜吧?
这倒是自己惯用的伎俩,但裴延彻不像是会用这种招数的人。
周芙萱看着眼前这张深邃精致的俊脸上,残留着泪痕和红晕,看她都眼神里满是依赖,确实让人无法硬起心肠来。
或许他并没有表面那么坚强,一切都是他的伪装,这次的打击太大,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也对,换谁能坦然面对父亲谋害自己的事实,还亲耳听了策划录音。
不敢想那一刻的冲击有多大。
就连在外人眼里无坚不摧的裴大少,都哭得像小狗一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消了起身离开的念头,由着他抱着自己。
“好吧。”
闻言,眸底闪过一抹亮色,随后在她柔软的颈窝处蹭了蹭。
过了许久,他才突然开口:“芙萱,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嗯?”周芙萱不解。
“以前我总觉得你感情有些淡漠,或者说,过于清醒冷静,任谁都走不进你的内心。”
裴延彻缓缓说道,声音低沉温柔。
“但现在我觉得幸好你是这样的性格。”
“这样,不管是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很难真正伤害到你。”
包括我。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