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那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说……”
听着扬声器里传来男声轻微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洗手间隔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南田悠叶坐在马桶上,黑色束腰裙下的两条白皙小腿呈内八状摆放着。
“抱歉,老师,《小说现代》的销量惨淡,都是我的错,辜负了老师的信任……”少女垂下眼睫,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她咬了咬嘴唇,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对不起!您惩罚我吧!”
对面陷入了瞬间的沉默,十几秒后响起凉宫佑安慰的话语:“南田桑,没有谁会一路成功,也没有人一直会遇到瓶颈,不要自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们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凉宫佑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就算没有奇迹,我们还可以发表下一本,所以啊,不要灰心,我们有希望的,嗯,我还有事要忙,先这样。”
听着扬声器里传来挂断电话后的忙音,阴暗的洗手间隔间内,南田悠叶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那张青涩的小脸满是不甘与自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凉宫老师打她一顿,或者骂她一顿,她心里都不会这么难受。
老师偏偏温柔地安慰她,让南田悠叶心里五味杂陈。
若是换作其他老师的作品被埋没,迎来的肯定是斥责与挨骂。
这种温柔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凉宫身上感受到了,少女不明白凉宫先生为什么对她好,明明又不贪图美色,而她也没钱。
南田悠叶现在真想知道凉宫佑以前说的那句话的答案,她回想着,嘴里喃喃自语:“南田桑是不一样的,到底哪里不一样?那个厮守终生的人又是谁?”
另一边,凉宫佑挂断电话后继续做有氧运动,那篇小说本来就是为了还人情送出去的,他不在乎销量如何。
刚才只是随意敷衍了一下南田悠叶。
现在正事要紧,凉宫佑可没功夫管其它事,他对着女友严厉吼道:“扭腰呀,你不扭腰能有作用吗?”
“不、不行的,我是运动白痴,佑君,我累了,明天再继续可以吗?”上杉悦奈满头大汗,几缕发丝沾到了嘴唇上,显得格外可怜。
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真的动不了了。”
“你看我的腰怎么扭的?”说着,凉宫佑抓起地上的呼啦圈套在腰上,“好好学,不要偷懒,运动才是身体健康的根本。”
就在凉宫佑为了自己和女友的幸福,拉着她做运动时,远在日本海沿岸的石川县,在1997年3月下旬,因海底地震引发3米高海啸,摧毁了沿海的村镇。
大批受难群众流离失所,对于几乎所有的难民而言,总务省的救援将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可笑的是,NHK等媒体比官方的救援部队还早到一步,据传言,救援的自卫队因中央协调程序要48小时后才能抵达。
NHK的直升机在受灾地区掠过,海啸引发的洪水淹没了大半个城镇。
尽管海水在慢慢退去,但那些房屋已经被水压冲成了残渣,七零八落地堆积在一处。
甚至能在房屋楼顶看到渔船和小轿车,不少受难群众站在房顶呆滞地看着一切,一股对大自然的无力感蔓延开来。
半个城镇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灾难。
日野直司怀里抱着妻女,无助地站在会社的房顶,他们的家是用木头做的,已经被水冲烂了。
还好镇中心的会社是用水泥浇筑的,能顶住洪流的冲刷。
如今,会社不大的房顶上,站满了附近的住户。
当看到空中直升机掠过,不少人欢呼呐喊,可那些呐喊随着直升机渐行渐远逐渐弱了下来。
“该死的总务省!老子的税金都让狗吃了?当时海啸来的时候我们差点被淹死,好不容易躲起来,都一天时间了,一个人都没来。”
一位身材佝偻的老人毫不留情地骂着,日野直司的妻子抱紧了怀里的女儿,掺杂着海鲜味的冷风扑打在身上。
日野直司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水退了后,得去给孩子们找点吃的。”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有人在灾难中丧失了亲人,仍在麻木着,有人估计下面残破的房屋会带来危险,并不打算冒险。
沉默又持续了一整天。
来到第二天清晨,所有人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仍然是如末日般的景象,不过也不是没有好事。
洪水退了,总务省的救援人员终于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NHK等官媒。
他们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机,来到位于镇中心的幸存者聚集地。
这家会社的社长亲自接受采访,总务省向小镇居民承诺了500亿日元的救灾款。
社会各个爱心群体组织捐赠了不少千纸鹤,祝愿他们能早日摆脱困难。
这一幕被NHK、樱岛电视台、关东联合电视台等六家主流电视台轮流报道,《朝日新闻》也在刊登这件事。
【大臣亲赴现场指示“72小时黄金救援”,我们永不放弃。】
巨大的新闻标题无疑鼓舞了人心。
日野直司的六岁女儿用脏兮兮的小手捧着那些精致的千纸鹤,她揉了揉空瘪的小肚子,想要抬手抓住爸爸的手指却抬不起来,只能小声嘀咕:“爸爸……我饿。”
“乖……”日野直司蹲下来,强行挤出微笑,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晚上叔叔们就会把救援物资送过来了,我们再等等。”
“嗯……”女孩趴在妈妈的怀里,吃着从商店找到的被海水泡过的饼干。
这次民众捐过来的不仅有千纸鹤,还有超过1000本的杂志,以及由若官书店和浅川会社捐过来的帐篷和压缩饼干。
但这点应急物资对半个城镇的人而言远远不够,那些帐篷和压缩饼干被疯抢一空,杂志和千纸鹤留在原地无人问津。
日野直司领物资时往怀里揣了两本杂志,准备回去为妻女垫在潮湿的地上。
这次援助的帐篷很少,难民聚集地里只能三五个人挤在一间双人帐篷里,大家都盘腿坐着,脸上的表情都很沉重。
一夜之间无家可归,对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以接受的,包括六岁的小女孩。
虽然她不懂得大人们为什么不高兴,但她知道自己和父母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
当日野直司把压缩饼干递给她时,她下意识往母亲怀里躲了躲:“咸的。”
“没被海水泡过,不咸的……”日野直司将杂志的封皮撕下来,垫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手里拿着矿泉水,看着女儿抱着压缩饼干吃,生怕女儿噎着。
时间来到夜晚,尽管疲惫,但大家都睡不着。
有个男孩注意到日野直司旁边剩下的那本杂志,他犹豫着开口:“那个……我能看吗?”
男孩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帐篷里的沉默。
日野直司是个热心肠的人,刚要把杂志递过去,又有一个人说:“你看完之后能不能给我看看?”
“我也想看。”
吃饱喝足后,大家都想找些事情消遣,可帐篷外面到处都是城市残骸,能消遣的也只有杂志了。
日野直司是个热心肠的人:“一本也不好分,我给大家读,广场那里还有好多本杂志,大家明天可以去多拿几本,垫在地上当坐垫也好。”
帐篷里唯一的照明设备交给了日野直司。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天疲惫的缘故,他的声音格外沧桑。
七八年前,日野直司记得自己订购过一两年杂志,自从最近经济形势不好,便没有再订购了。
一般杂志上都会刊载有趣的漫画或几则笑话,他想找些有趣的东西给大家读。
翻遍了整本杂志,让他无语的是,除了无聊的作家访谈,里面就只有一篇故事,名字叫做《吉里吉里的人》。
“东北的一个小村庄,吉里吉里突然宣布独立了…”他读了起来,沧桑且带着磁性的声音,让大家不知不觉沉浸在故事中。
这篇故事很长,很多人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日野直司见女儿趴在妻子怀里合上了眼皮,声音不禁放缓。
大部分人只是当成故事听,觉得这篇小说挺有趣的,拥有他们曾经不敢想象的大胆想法。
让一个小村镇独立,实在是太荒谬了。
而包括那位佝偻的老人、读着故事的日野直司在内,几个中年男人却不自觉地深思起里面的内容。
尤其是当日野直司读到其中一段:“我终于看清高桥的真面目,他总说独立是‘为了自由’,可每次开会,反对意见都被他用‘叛国者’的帽子压下去。”
“自由?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或许从一开始,吉里吉里国就是场闹剧,而我们都是他棋盘上的卒子。”
当看似完美的国家吉里吉里走向灭亡,故事终于到了尾声,日野直司也困了,就这样拥着妻女,在帐篷里沉沉睡去。
时间来到第四天,难民聚集地又传来噩耗,总务省承诺的500亿日元救灾款中,300亿被挪用于东京湾填海工程。
好在还有200亿,日野直司庆幸着,然后他被人组织到镇中心的广场领取灾难补助,但到他手上的却不是急需的食物,也不是钱。
而是一张应急物资券。
发放物资券的工作人员说,这张券需要在指定的店铺中使用。
日野直司真想骂那个工作人员“马鹿”,想了想,骂得更狠:“周围都被海水冲走了,哪里来的店铺?200亿的救援款呢?进你们狗肚子里了!我们要的是食物!不是购物券!混蛋!”
工作人员态度放得很低,连连鞠躬道歉,并保证物资还在路上。
远处有人沙哑地喊道:“还有水!水已经不够喝了!那些废纸叠的千纸鹤,麻烦别再送过来了!”
周围的难民都开始聚集过来,向工作人员诉说着不满和需求。
日野直司已经不指望这些税金蛀虫了。
他来到NHK等媒体驻扎的营地,想要寻求媒体的力量向外界求助,起码要让大家知道他们不缺千纸鹤了。
要是所有人都像浅川会社那样送来食物和帐篷就好了。
令人欣喜的是,NHK接受了日野直司的建议,顺便采访了他。
他终于有了希望,赶紧回去将这件好事告诉妻女。
不巧,营地里围着火焰取暖的大伙都听见了。
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是大家好不容易搜集的房屋残骸。
由于不少木材被海水泡过,仅有少数易燃物能点燃,火焰里还有日野直司贡献的汽油和轮胎。
身材佝偻的老人从破背包里拿出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我从家里找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日野直司只是渔业公司的小会计,不懂修进水的收音机,便拿着它在火边烤了一会儿。
当收音机里传来“吱吱”的电流声,周围的大伙都很开心,今晚又有新的娱乐项目供大家消遣了。
由于营地里有火焰,大伙没着急回帐篷睡觉,在日野直司的倡议下,人们围成一个圈,那台收音机放在一个破旧的椅子上。
只要在日本范围内,想听别的频道可能收不到,但NHK的广播信号覆盖全日本,不想听都不行。
日野直司期待着NHK今晚的报道,希望远在各地的同胞能知道他们的难处。
可是,今天NHK一直在播放名家访谈节目,期间还掺杂着东京地区赏花季节的现状,三月底,南方地区的樱花基本上都开了。
听着广播里描述樱花的景象,周围的难民脸上流露出向往,但看到眼前残破的景象,那种向往瞬间消散,被无助取代。
到了凌晨,广播换成了夜间节目,日野直司没等到期盼的新闻,周围不少人已经回去睡觉了。
他皱了皱眉头:“我明天再去NHK记者的营地找找看,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写成新闻。”
佝偻老人发出嗤笑声:“呵!别白费力气了,那群记者的鼻子比狗还灵,能让他们放弃报道的机会,你以为是什么?”
老人经历过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他清楚像这样的边缘小镇,地方政府根本没有能力救援,而东京那边?只会一味挤压地方办事员罢了。
NHK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对灾区缺粮缺水的实情进行限流的事。
日野直司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脸色惨白,愤怒地将手里残存的杂志当柴火扔进了火堆。
他沉默了,那位老人也离开了,火堆前只剩下他。
他看着那本杂志在火里慢慢烧成灰烬。
许久……
日野直司仿佛下定了决心。
在遭受海啸的第六天早上,难民们如往常般聚集在广场上,等待工作人员发放救援物资,希望今天能有食物和水,千万别再来千纸鹤了。
今天依旧只有少量的食物和水,好在终于没人送千纸鹤了,因为寄来了一大堆祝福卡片。
在众人领了东西即将散去时,日野直司站在用桌子搭成的高台上,高声喊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团结起来,共同建设家园!”
他看到周围不少人散去,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呼喊没什么号召力,于是拿出了那本杂志。
如一个别人都看不懂的小丑般在台上念着一篇故事。
一篇乌托邦的故事。
还真有几个人抱着好奇心停下来,听他讲故事。
朝日新闻的记者用相机快门记录下了这一幕。
不知大家是听了故事觉得“既然吉里吉里可以独立,我们也能独自建立家园”,还是原本就有这种想法。
好在日野直司身边终于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他们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有力气的男人清理路上的垃圾和残骸,会开车的去隔壁城镇购买物资,会修水管的去检查城镇的储水箱,上过大学的面包店长教孩子读书。
只不过书都被泡烂了,只有些杂志可读。
一开始,日野直司身边只有六七个人,随着大家努力的成果日渐显现,他身边逐渐聚集了十个人、二十个人、一百多个人。
甚至还成立了灾后重建委员会。
东京总务省和文部省得知了这个好消息,立马过来表扬了他们。
4月1日,朝日新闻的记者将这篇报道登在开学季第一天的报纸上,标题是:
【吉里吉里的人走进了现实:我们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