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并没有理会方青禹的惊讶。
她缓步走到夸父和方青禹的面前,那双仿佛能容纳星河流转,明晦交替的眼眸带着一丝打量。
先是扫过如同一座巨山般矗立,浑身肌肉紧绷,充满戒备的夸父。
随后目光落在了方青禹身上。
她微微偏头,似乎觉得眼前这一大一小的组合有些意思,随后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们打算就这样傻傻冲过去?”
听到这句话。
警戒的夸父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熔岩湖泊般的眸子困惑地眨了眨。
他自然是认识烛龙的。
这位执掌昼夜时序的古老神祇。
在洪荒之中威名赫赫。
但他并不清楚烛龙为何会出现在这被列为禁地的蜃龙沼泽深处,更不明白她将他们拦下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所以他方才才露出了全神戒备的姿态。
然而,烛龙这句话的意思。
他听得懂字面,却无法理解深层含义。
“烛龙大人.您此言何意?”
夸父闷雷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谨慎的询问。
“难道说,前方还有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下意识地以为。
是某种连他都无法感知到的巨大危险潜伏在前方。
以至于烛龙特意现身提醒。
而旁边的方青禹,在注意到烛龙看自己那完全陌生的眼神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瞬间将眼前这位气质更显鲜活、甚至带着点促狭意味的烛龙,与现实世界中那位清冷高贵,偶尔流露出复杂情感的烛龙大人区分开来。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迎着烛龙打量的目光,语气平稳地轻声问道:“不知道烛龙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听到方青禹的问话。
这位年轻的烛龙将目光完全聚焦在他身上。
那双瑰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好奇地微微睁大:“咦?你认识我?”
方青禹听着一愣,虽然不明白烛龙是如何看出来的。
但他心思电转,觉得在此刻隐瞒并无意义。
于是坦然地点点头:
“在现实里,我是您的信徒。”
这句话一出,夸父忍不住猛地转过头。
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看向自己肩头的方青禹,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位被高祖预言选中的阁下。
甚至连年轻的烛龙本人,绝美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清晰的不敢置信。
她上下打量着方青禹,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花来。
随即,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明媚与活力。
与她后来那副清冷模样截然不同。
“你确定?”她笑着,语气里充满了新鲜感,“你确定未来的我,会收信徒?这可不像是我的风格。”
方青禹听着这句带着点自我调侃意味的话,没有再过多解释。
只是心念微动,默默地调动起体内的光明与黑暗本源之力气息。
虽然微弱,但在烛龙这等存在感知中。
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般清晰可辨。
这气息,与她同源。
却又带着属于方青禹自身的独特烙印。
正是神明与虔诚信徒之间深度共鸣后可能产生的力量交织的证明。
见到这一幕,烛龙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真正的惊奇。
她身影一闪,下一瞬便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方青禹的面前,距离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微微俯身,那双能颠倒明晦的眼眸好奇地,几乎是贴着方青禹的脸仔细打量着他,嘴里发出啧啧的称奇声:
“没想到我有一天竟然还会收下一位信徒?”
“而且看样子,你这小家伙,还挺特别的嘛。”
夸父在一旁看着这突兀拉近的距离,巨大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挠了挠头,粗犷的脸上表情有些呆滞。
而在听到方青禹亲口承认并与烛龙的力量产生共鸣后。
他心中对烛龙的那份警惕也瞬间烟消云散。
既然是阁下在现实世界所信奉的神明,那在此地,自然也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方青禹被这位年轻版烛龙如此近距离,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鼻尖甚至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
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算是看出来了,年轻时候的烛龙,性格远比现实世界里那位高冷女神要活泼和跳脱得多,看起来完全是一副随心所欲,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的模样,与后世那副看透万古沧桑、情绪内敛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现在时间紧迫,任务繁重。
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这里寒暄或者满足她的好奇心。
于是在烛龙带着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后。
方青禹主动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
“您之前说我们就打算这样过去,指的是前方究竟有什么?”
烛龙听着,终于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绝美的脸上恢复了些许正色。
但语气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那种平淡中夹杂着些许慵懒的调子:
“佛教的人,已经在前面设下了九九八十一难,就你们两个人这样傻乎乎地冲过去.只怕是有死无生。”
听到佛教二字,夸父那双巨大的眼眸瞬间怒目圆睁。
磅礴的怒气伴随着炽热的气血轰然爆发,将周围的黑暗都驱散了几分,他发出低沉的咆哮:
“佛教的兔崽子也敢来!?他们想干什么!?”
听见夸父这近乎本能的怒吼,烛龙没忍住。
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不能来?连道教的那几位,还有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老不死都闻着味儿来了,你以为佛教那些整天把此物与我有缘挂在嘴边的家伙会缺席?做梦呢!”
听到烛龙这句毫不留情的反问。
夸父下意识还想梗着脖子反驳些什么,诸如他们敢来就砸碎他们的秃头之类的话。
但当他一想到佛教在此方世界的庞大势力。
想到那几位教主级存在的恐怖实力,尤其是那位连高祖都曾提及需要谨慎对待的那一位.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能憋屈地发出几声沉闷的鼻息。
巨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虽莽直,却并非完全无知。
佛教在这一界的势力,如今正如日中天。
丝毫不弱于根深蒂固的道教。
甚至在当前这个特定的时间节点,凭借其某些独特教义和手段,影响力与实力比之道教还要隐隐强势几分。
而另一边的方青禹,当听到八十一难这个数字时,整个人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好家伙.这剧本.
自己该不会在无意中。
成了齐天大圣的原型了吧!?
取经
啊不,是获取传承之路,九九八十一难?
这个既视感实在太强了。
旁边的烛龙似乎敏锐地注意到了方青禹脸上那混合着荒谬和了然的神情,她眼中闪过一丝趣味,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
“别想多了,小家伙。这八十一难只是我的一个形容词,现在的人间,通常都喜欢用这个词来比喻做事需要经历重重磨难才能成功,显得通俗易懂些。”
方青禹听着这番解释,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忍不住再次苦笑。
好家伙.原来这个世界的人间,文化也挺潮流的。
连这种典故都已经普及并活用了吗?
看来神话传说与民间文化的相互影响。
远比想象中要早和深。
烛龙看着方青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
她走到方青禹的身边,很是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带着一种与后世截然不同的随意感。
接着说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在外面是我的小弟,是我罩着的人,那在这里,我自然也会罩着你。”
她顿了顿,目光在方青禹身上又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和肯定:“我相信我本体的眼光。虽然不知道未来的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既然她能收你为信徒,甚至让你沾染上如此纯粹的本源气息,那就说明你这小家伙肯定还是有点过人之处的,值得投资。”
“所以,等下你们跟我走就行。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嗯,至少能避开大部分无聊陷阱和小喽啰的路径。”
方青禹听着这番与现实世界烛龙风格迥异,却同样令人安心的承诺,看着眼前这位鲜活灵动,带着几分侠气和豪爽的年轻烛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
“那就麻烦烛龙大人了。”
烛龙听着,脸上露出一丝颇为受用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转向旁边的夸父,用吩咐的口吻说道:
“大块头,别傻站着了。你继续带着他跑吧,跟紧我。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没让你停,你就只管埋头跟着我跑,明白吗?”
夸父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
有这位烛龙大人引路,安全性无疑会大大增加。
他连忙用力点头,瓮声瓮气地保证道:“好的,烛龙大人!我一定跟紧您!”
烛龙见状,不再多言。
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随着她玉手轻拂,周围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绝对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仿佛拥有生命般顺从地让开了道路。
转眼间,这片断崖之下的真实景象显露出来。
并非想象中的怪石嶙峋或深渊绝壁。
而是一片色彩斑斓,生长着无数发光巨型菌类和扭曲藤蔓的奇异林地,空气中弥漫着甜腻与腐朽交织的复杂气味。
“走了。”
烛龙轻声说了一句,随即她玄衣墨发的身影骤然亮起。
散发出无比纯粹,仿佛能照亮世间一切迷雾的温润光芒。
她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
如同暗夜中升起的一轮皎洁明月。
朝着这片奇异林地的某个方向飞去。
夸父见状,不敢怠慢,立刻朝方青禹伸出那只如同山岭般的巨掌。
方青禹会意,身形轻盈地飞起。
稳稳落在夸父宽阔如同平原的肩膀上。
“阁下,坐稳了!”
夸父低吼一声,巨大的脚掌猛地踏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脚下大片发光的菌类踩得粉碎。
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轰然启动。
朝着空中那道如同指引灯塔般的流光紧追而去。
方青禹站在夸父肩头,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看着前方那道仿佛永恒指引的光亮,以及身下这尊为了使命不惜力竭狂奔的洪荒巨人。
心中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原本他对于夸父追日力竭而死的传说是否因自己而起。
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毕竟,在之前那长达三个月的亡命奔逃中,夸父所奔跑的方向,虽然大体是朝着沼泽深处。
但并非一直是严格追随着太阳的轨迹。
而现在.
看着前方那道由烛龙所化,如同皎月又如同太阳般散发着光热,指引方向的流光,以及身下夸父那全力以赴的身影。
方青禹算是彻底明白了。
在后世流传,可能源于某些目睹了片段景象的先民口耳相传的传说中。
这位追逐着太阳的巨人,他的形象,他与光的追逐关系,便被演化成了“夸父逐日”的悲壮神话。
而在普通人的眼里,简化后的故事便是。
巨人夸父,为了追逐天上的太阳,最终疲惫而死。
历史的真相,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诞不经,被岁月打磨得变了模样的神话碎片之中。
……
另一边,海上长城。
距离烛龙大人主动冲入天之痕,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海面上的血迹早已被洋流冲刷干净。
破损的战舰得到了修复或替换。
将士们身上的伤口大多也已愈合结痂。
战场,从表面上看,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
后方各大城市内,关于那场战役的胜利宣传以及烛龙大人封印强敌的英雄事迹,经过联邦宣传部的精心剪辑和渲染,极大地鼓舞了民众的士气。
街头巷尾依旧能听到人们兴奋的议论和对烛龙大人的崇敬之情。
然而,在这片看似蒸蒸日上,斗志昂扬的氛围之下。
真正处于战争核心的高层们,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越来越紧张,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正在悄然蔓延。
这一日,海上长城的龙脊区域。
那间足以容纳数千人,平日里只有发生重大事件才会启用的环形会议堂内,座无虚席。
肃穆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来自各大战区的主要将领,联邦总部的高级官员,以及各方重要势力的代表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在会场一个相对靠前的座位上。
以小玖,韦半梦为首的一众不义之城以及A7战区的高层赫然在列。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讲台之上。
连平日里最是跳脱的楚狂澜,此刻也紧抿着嘴唇。
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他们A7战区作为承受攻击最频繁,战斗最激烈的防区之一,对于近期命鬼动向的异常,感受最为深刻。
讲台上,此刻站着的并非德高望重的洪启天老爷子。
而是他的儿子,同样身居联邦高位的洪齐天上将。
此刻,洪齐天后方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海域图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他目光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众人。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
声音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根据我们情报部门,以及前线各部这三个月来不惜代价的侦查与汇总分析,目前,有一个消息,需要向大家通报。”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众人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目前据不完全统计,骸骨大陆及其周边海域完成集结,并可随时投入作战的命鬼大军数量,已经达到一亿三千万左右单位。”
“并且,这个数字,仍在以每天可观的速度持续增长。”
“一亿三千万?!”
尽管在场众人都是经历过无数风浪,心志坚韧之辈。
但在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时,会场内依旧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许多人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瞳孔骤然收缩。
就连小玖,韦半梦等人,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亿三千万!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概念。
要知道,在过去长达两年多,几乎无日不战的惨烈消耗下,人族方面预估命鬼的总兵力应该是在一个相对稳定,甚至略有下降的水平。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沉重的闷棍。
就在他们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与命鬼大军发生规模不等的冲突,每天都在斩杀大量命鬼的情况下,对方的总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如同滚雪球一般,暴涨到了如此令人绝望的程度!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命鬼一族的繁衍能力。
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最大胆估计。
洪齐天在抛下这个足以将人压垮的重磅消息后。
给了台下众人几十秒的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他看着一张张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会场内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
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仿佛最终审判般的决绝:
“还有一件事,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句话,会场内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瞬间屏住了呼吸。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洪齐天脸上。
只见洪齐天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刻印在脑海里。
“综合目前所有情报显示,命鬼一方正在进行的,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远超过去任何时期的最大规模兵力集结与调动。其战略意图,已不再是单纯的骚扰,消耗或夺取某个战区。”
“最高统帅部判断”
“我们与命鬼的最终决战,即将来临了。”
“时间,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