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沈炼身后的两名玄镜司千户一挥手,早就蓄势待发的兵卒们扛着一根特制的撞木,悄无声息地抬到李府那扇朱漆大门前。
“撞!”
咚!
沉重的撞木狠狠砸在门上,门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便轰然倒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数十名兵卒直接冲了进去,直扑府内各个要害位置。
随后陈野跟着沈炼穿过大门,踏入了这座尚书府。
刚一进门一股奢靡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
“陈野。”沈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卑职在。”陈野上前一步。
“你带一队人从东边抄进去,记住,但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沈炼冷声道。
“是!”
陈野领了命令,点了二十名兵卒,从东侧的抄手游廊冲了进去。
此刻,睡梦中的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尖叫声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冲出房间,举着灯笼大喊:“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回答他的是一柄冰冷的刀。
只见刀光一闪,人头落地,然后灯笼滚到一旁瞬间燃烧起来,火苗不停舔舐着地面,而玄镜司的兵卒们则面无表情地从兀自抽搐不停的尸体旁走过。
“大人,前面便是内院了!”赵奇指着前方的建筑对陈野言道。
陈野点了点头,一挥手,身后的兵卒们立刻散开将整个内院团团围住。
内院里灯火通明,显然已经被惊动了。
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哥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冲了出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夜闯尚书府,想造反吗?”
陈野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赵奇会意,带着几个兵卒迎了上去。
“拿下他们……。”
那公子哥还想放几句狠话,可玄镜司兵卒身上的杀气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带来的这些家丁平日里在外面作威作福还行,真对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玄镜司校尉,腿肚子早就软了。
没几个回合所有家丁便被放倒在地,那公子哥也被赵奇一脚踹在膝盖上,跪倒在地。
“带走。”陈野吩咐了一句,随即迈步往里走去。
穿过内院就是李成风和他的家眷们居住的正堂了。
此刻,正堂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喝骂声。
陈野没有下令撞门,只是命人将其团团围住,防止有人逃走。
很快沈炼便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陈野,然后上前一步沉声道:“把门打开。”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哭声更大了。
沈炼的耐心似乎也用尽了,他对着身边的千户使了个眼色。
那千户上前一步,抬脚便踹在了门上。
砰!
两扇厚重的实木大门就这么被硬生生踹开。
门内,一群衣衫不整的男女惊恐地缩在角落里,为首一个穿着寝衣,头发有些散乱,但神情依旧保持着镇定的中年男人正是礼部尚书李成风。
他看着破门而入的沈炼和玄镜司众人,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片死寂。
此刻,他的妻妾儿女们挤在一起,哭喊尖叫声混成一团,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冷冷看着为首的沈炼。
沈炼也看着他。
两人都是朝堂上的大人物,虽然分属文武,但各种宴会上也见过不少次。
“李尚书,别来无恙。”沈炼先开口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成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没成功。
“沈指挥使深夜造访,还搞出这么大阵仗,不知所为何事?”他的声音很沙哑。
“奉陛下密旨,请李尚书全家去玄镜司走一趟。”沈炼说着从怀里拿出那份盖着女帝玉玺的密旨在李成风面前晃了一下。
李成风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身后的一个妇人,应该是他的正妻闻言不禁尖叫起来:“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李家就算犯了错,他们也不能仅凭一道旨意便随便抓人啊!”
“闭嘴!”李成风回头呵斥了一声。
这妇人被他吼得一愣,哭声都憋了回去。
而后李成风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寝衣,深吸一口气,看着沈炼,“沈指挥使,我要换件衣服。”
他没有问罪名,没有求饶,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陈野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个李成风,心里不由对他高看了一眼。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镇定,倒是有点胆识。
沈炼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
“谢了。”李成风说完转身就往里屋走。
两个玄镜司的校尉立刻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寸步不离。
沈炼一挥手,对身后的兵卒下令。
“其他人全部带走!”
兵卒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根本不管那些女眷的哭喊和挣扎。
一时间,正堂里乱成一锅粥。
有几个年轻的公子还想反抗,直接被兵卒用刀鞘砸晕,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陈野没有参与抓人,只是冷冷看着。
他看到李成风的妻子被人拖拽着,发髻散乱,钗环掉了一地。
看到李成风最宠爱的小妾被吓得瘫软在地,涕泗横流。
看到李成风那几个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儿女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这就是权力的倾覆。
昨夜还是云端上的神仙,今晚就成了泥地里的烂泥。
很快李成风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二品大员官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仿佛他不是要去玄镜司的天牢,而是要去上早朝。
而且当他走出来后看到堂中一片狼藉,家人都已经被带走,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冲沈炼道。
“走吧。”
沈炼点了点头,然后走在他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尚书府。
走出府门,外面已经停好了几辆囚车。
李家的男丁被关在一辆车里,女眷们则被关在另一辆。
李成风看着自己的家人,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被带到了一辆单独的囚车前。
沈炼停下脚步,“李尚书,请吧。”
李成风也不矫情,甚至都没用人搀扶催促便自己上了囚车。
一行人押着囚车消失在夜色中,但陈野却被留了下来。
因为这事儿还没完。
沈炼临走前给他的任务是配合户部的官员清点李府的家产。
这是抄家的标准流程。
因此当陈野再次回到李府时,里面已经完全变了样。
之前虽然被玄镜司冲了一遍,但大体还维持着豪门府邸的格局。
可现在这里就像是被蝗虫过境了一样。
兵卒们拿着撬棍和锤子在府里四处翻找。
墙壁被敲开,地砖被撬起,假山被砸碎。
但凡是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一个百户走到陈野面前拱了拱手,“陈大人,指挥使大人吩咐了,东跨院这边由您负责清点。”
“好。”陈野点了点头。
东跨院是李成风几个儿子住的地方。
陈野走进去的时候,户部的官员已经带着书吏在里面忙活开了。
一个个大箱子被从屋里抬出来,在院子里排成一排。
箱子被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晃眼的光。
“金银通宝一箱,封!”
“东海明珠一匣,封!”
“前朝名家字帖一卷,封!”
户部的官员一边清点一边高声唱喏,旁边的书吏奋笔疾书,将每一件财物都记录在案。
然后箱子便被贴上封条,抬到外面的大车上。
看着这一幕,陈野的脑子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时几个兵卒从一间屋子里拖出来一个大箱子,箱子很沉,他们几个人拖的很是费力。
“大人,这有个大家伙。”
陈野走过去,但见箱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
“打开。”
两个兵卒用撬棍费了半天劲才把箱子撬开。
箱盖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金条。
这些金条码放的整整齐齐,刺的人眼睛生疼。
户部的官员跑过来伸手摸了摸,然后仔细查验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都是官铸的金条!”
这么一大箱黄金价值可谓不菲,而这还只是李府一个儿子院里搜出来的东西。
陈野对赵奇使了个眼色。
赵奇立刻会意,带着几个心腹不动声色地站到了箱子周围。
财帛动人心。
这么多黄金摆在这里,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就这样清点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整个李府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查抄的财物装了足足几十辆大车。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地契、房契……应有尽有。
甚至光是现银就抄出来了三百万两。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麻木了。
一个礼部尚书居然能贪这么多钱。
要知道大陈朝的俸禄可不高,他就算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字的零头。
所有财物清点完毕,封存装车,沈炼派来的人也到了。
“陈大人,指挥使大人有令,李府剩余的女眷也请您一并押送过去。”
“女眷?”陈野问了一句。
“是的,指挥使大人特意吩咐将她们单独关押在一处别院,不与男犯同囚。”
陈野听到这个命令,心里对沈炼的评价倒是好了一些。
沈炼这个命令算是保住了李家最后的体面,也算是留了一线生机。
陈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很快李家剩余的女眷们便被带了过来。
只见她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经过一夜的折腾后,此刻的她们已经没了哭闹的力气。
看着她们如行尸走肉般被押上马车,陈野心里并没有什么同情。
毕竟她们能有今天的富贵,花的也是民脂民膏。
总不能享福的时候你心花怒放,落难的时候你就喊冤吧!
陈野一挥手,“出发!”
车队驶离了李府,朝着玄镜司的方向驶去。
陈野骑马走在车队旁边,看着黎明前的云州城,感觉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
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等押送完财物和女眷,天已经亮了。
陈野回到玄镜司衙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沈炼的命令就到了,让他来书房一趟。
陈野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去了沈炼的书房。
沈炼的书房很大,陈设却很简单。
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
沈炼坐在书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中有血丝,但精神头很足。
“坐。”沈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大人。”陈野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李府的差事办得不错。”沈炼放下茶杯,“户部的人刚才来报,说你做事滴水不漏,没出一点岔子。”
“都是大人指挥有方,卑职不敢居功。”陈野客气道。
沈炼看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
“李成风已经关进天牢了,此人至关重要,不容有任何闪失,因此我决定派你去亲自监视,防止出现意外,你可有意见?”
陈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他自然不会推辞,因为推辞也没用,在玄镜司这种地方,指挥使的话就是圣旨,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炼刚刚看似是在跟自己商量,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自己乃是女帝陛下钦点的昭武校尉,他也得容留三分情面。
“去吧,此事非同小可,切记不可掉以轻心。”见到陈野如此上道,沈炼也很是满意,挥了挥手道。
陈野退出书房,赵奇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大人,您没事吧?忙了一晚上,要不要先回去歇歇?”赵奇关切地问。
“不了,指挥使大人还有差事。”陈野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是,大人。”赵奇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陈野走向衙门深处,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
玄镜司的天牢建在地下,入口就在演武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两扇厚重的铁门紧闭,门口守着四名身穿重甲的校尉,气息沉稳,一看就是好手。
陈野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守门的校尉验过腰牌,其中一人转身推开铁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大人,请。”
陈野迈步走了进去,一条长长的石阶向下延伸,走了大概百十来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面建造有各式各样的牢房,里面还关押了不少人,当听到脚步声后很多人都凑了过来求饶喊冤,但陈野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往最里面走去。
当拐进一条甬道之后,外面的声音瞬间远去,变得无比安静,而就在这地牢最深处还单独设立有一间牢房。
这牢房布置的还算干净,但不管是牢笼的坚固程度以及四周墙壁的厚度都证明这里是用来关押重犯的。
此刻李成风穿着他那身二品官服盘腿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背对着牢门一动不动。
陈野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就坐在牢笼之外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地牢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水滴声。
李成风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陈野也很有耐心,就这么坐着,眼神平静,呼吸悠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成风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牢外的陈野。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但眼神却很亮,丝毫没有阶下囚的颓丧。
“你就是陈野?”李成风开口了,声音沙哑。
陈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李成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秋猎之上一鸣惊人,如今又是玄镜司的昭武校尉,真是年少有为啊。”
“沈炼让你来看我,是怕我自尽,还是怕有人来杀我?”
陈野依旧不说话。
李成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沈炼没教你跟长官说话的规矩吗?我虽然落难,但这身官服还没脱,按品级你见了我该行礼。”
他试图用官威来压陈野。
陈野的眼神动了动,从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官服上扫过,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李成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叫陈野是吧,你父亲是陈方世,你姐姐是宫里的中书舍人陈婉儿,我没说错吧?”
“我在朝为官几十年,你陈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开国勋贵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啊。”李成风的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你不想知道你陈家是怎么没落的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只要你开口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抛出了一个又一个诱饵,试图勾起陈野的好奇心。
可陈野就像一块石头,油盐不进,不为所动。
牢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李成风的镇定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牢门前,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我告诉你,这云州城的水深着呢!你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有沈炼护着也随时可能被淹死!”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
陈野终于有了反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