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沈炼官署门口的两名亲卫拦住了陈野的去路,然后其中一名亲卫开口道。
“指挥使大人正在处理要务,吩咐过不见任何人。”
陈野停下脚步,没有过多的争辩,只是淡淡道:“我在这里等。”
然后就退到一旁,找了个不碍事的廊柱靠着。
他这个举动让两名亲卫愣了一下。
他们预想过陈野可能会仗着身份质问,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地选择等待。
随后二人对视了一眼,也没再多话。
就这样,陈野靠在柱子上,双手抱胸,静静等待着。
整个玄镜司的人都知道,李成风是在自己看守之后,又经了姐姐陈婉儿的手,然后才死的。
自己和姐姐陈婉儿现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种时候,任何急躁的行为都会被解读为心虚。
所以他只能等。
用这种方式向沈炼,向整个玄镜司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我问心无愧,我不怕查。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偶尔有校尉和兵卒路过,看到靠在柱子旁的陈野都远远地绕开了。
陈野对这些毫不在意,平心静气的等待着。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官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沈炼,而是他的心腹幕僚,一位姓钱的师爷。
钱师爷看到陈野后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哎呀陈校尉,您怎么站在这儿?快请回吧。”
陈野抬头看向他,开口问道:“指挥使大人忙完了?”
“还没,还没。”钱师爷连连摆手,“指挥使大人还在跟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几位大人商讨李尚书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
他顿了顿,然后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陈校尉,您是聪明人,现在这个当口风声紧得很。”
“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是让您先回府休息几天,避避风头,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传您回来当值。”
陈野立即秒懂了沈炼的意思。
这不是让他休息,而是让他停职。
沈炼在用这种方式把他和这件事暂时切割开。
一方面是保护,免得他被卷进更深的漩涡,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观察。
“我明白了。”陈野点了点头,“有劳钱师爷转告,我这就回去。”
他的反应依旧平静,没有半点不满或者慌乱。
这让钱师爷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憋了回去,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人物。
毕竟寻常年轻人遇到这种事不慌神就不错了,这位陈校尉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当真不可小觑。
“好,话我一定带到。”钱师爷拱了拱手。
“告辞。”
陈野转身朝着玄镜司大门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颓丧。
院子里那些偷偷观察他的人看到这一幕,眼神里的幸灾乐祸都收敛了不少。
就这样陈野一路走出玄镜司,翻身上了踏雪乌骓,没有立刻驱马离开,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玄镜司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牌匾上的玄镜二字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森冷。
陈野知道,从李成风死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不过他并不畏惧,反而很是坦然。
正准备调转马头离开,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呦,这不是陈校尉吗。”
陈野转头看去,只见武阳王府的小王爷赵恒正带着几个狗腿子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怎么陈校尉这会儿就出衙了?莫不是犯了什么事被赶出来了?”
秋猎时被陈野忽悠让他丢了老大的人,因此这个赵恒一直记恨在心。
现在看到陈野倒霉,他自然十分开心。
陈野瞥了他一眼,“赵小王爷,我看你的肾是越来越虚了,以至于眼神都如此的不济,没看到我是奉命回家休息么。”
“你!”被陈野当众揭短,赵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野,你别得意!”赵恒指着他鼻子骂道,“我可听说了,李尚书死在你们玄镜司大牢里,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就是你姐姐!”
“人死得不明不白,你这个做弟弟的现在又被停了职,我看你们陈家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闻听此言,陈野的眼神冷了下来。
“赵恒,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姐姐是宫中女官,奉陛下之命查案,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玄镜司的昭武校尉能不能当街拿人。”
陈野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赵恒被他这股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嘴上却还在逞强。
“你……你敢!我可是小王爷!”
“小王爷?”陈野冷笑,“在玄镜司门口,别说你一个小王爷,就是你爹武阳王来了,敢妨碍公务也照拿不误。”
赵恒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滚。”陈野吐出一个字。
赵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没敢再叫嚣,只能恨恨地瞪了陈野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陈野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赵恒这种跳梁小丑只是个开始。
随着李成风死亡一事发酵,接下来会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射向他和他的家人。
可事已至此想别的也没用了,于是陈野驱马转身,朝着陈府的方向行去。
等陈野回到陈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府门口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将两个石狮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刚一进门,管家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管家的脸上写满了焦急,“老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知道了。”陈野应了一声,将缰绳和腰刀交给下人,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父亲陈方世来回踱步的声音。
“爹,我回来了。”陈野推门而入。
陈方世一看到他,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几步冲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样?玄镜司那边怎么说?你姐姐呢?你姐姐没事吧?”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陈野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爹,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将玄镜司里的情况,以及沈炼让他回家休息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赵恒挑衅的细节,免得老爹跟着担心。
陈方世听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停职……这沈炼是想把你摘出去,还是想让你背锅?”他毕竟在官场沉浮多年,一下子就听出了里面的门道。
“都有。”陈野坦言,“但目前来看保我的成分居多,毕竟我是他的手下,我倒了对他没好处。”
“那婉儿呢?”陈方世最担心的还是女儿,“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可是最后一个见李成风的人,那些御史言官肯定会揪着不放!”
“姐姐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陈野摇了摇头,“但您放心,姐姐是陛下身边的人,只要陛下信她,那些言官就翻不起大浪。”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毕竟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女帝信不信陈婉儿,谁也说不准。
“唉!”陈方世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颓了下去,“咱们陈家刚有点起色,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
“爹,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住。”陈野的声音沉稳有力,“您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让外人看出我们府里乱了阵脚。”
“府里的下人也要约束好,不许在外面乱嚼舌根。”
看着儿子镇定自若的样子,陈方世原本慌乱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好,爹听你的。”陈方世点了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
父子俩又聊了一会儿,陈野在安抚好父亲的情绪后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门,就看到谢薇宁的丫鬟晴儿正等在门口。
“少爷,小姐在书房等您呢。”晴儿福了一礼。
陈野点了点头,走进书房。
只见谢薇宁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本书,但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不在书上。
听到脚步声后她抬起头,在看到是陈野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关切。
“回来了。”
“嗯。”陈野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后这才言道。
“外面的传言你都听说了?”
谢薇宁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书。
“我刚从商会回来,听说了礼部尚书李成风死在玄镜司天牢的事。”
说到这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问道:“他们说这事跟你和姐姐有关?”
“有关。”陈野没有隐瞒,“人是我看守的,最后审问他的是我姐姐。”
谢薇宁的呼吸一滞。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陈野承认,她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被停职了。”陈野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谢薇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停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想让你顶罪?”
“不清楚。”陈野摇了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
与此同时,陈野听到了谢薇宁的心声。
【他被停职了……事情这么严重吗?】
【那些人会不会对他不利?他现在可是众矢之的。】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谢家在云州还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上忙。】
感受到谢薇宁的担忧,陈野的心里流过一股暖意。
“你不用担心。”陈野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这件事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只是被暂时推到了台前而已,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笑,“怎么,怕我倒了,你这个陈夫人也跟着受牵连?”
谢薇宁被他这么一调侃,脸上一红,嗔了他一眼。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怕你连累我们谢家!”她嘴硬地反驳。
【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过……看他这么镇定,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放心,天塌不下来。”陈野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唔……你干嘛!”谢薇宁拍开他的手,脸更红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家薇宁为我担心的样子有多好看。”陈野用上了LV3的巧舌如簧,声音带着磁性,眼神里满是笑意。
谢薇宁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他又这样……】
【我的脸好烫……】
“油嘴滑舌!”谢薇宁推开他,站起身,“谁理你!我去睡了!”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看着她的背影,陈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知道谢薇宁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因为这场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陈野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子飞速运转。
李成风的死,背后黑手直指魔宗。
而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杀人灭口这么简单,应该是想通过这件事搅乱朝堂,打击女帝的威信。
现在他被停职在家,而姐姐在宫中更是身处风暴中心。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跟姐姐联系上。
正当陈野思索对策之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响动。
陈野动作一顿,耳朵动了动。
他能听出那不是府里下人走动的声音,而是来自后墙。
所以有人翻墙进来了?
陈野不动声色,手却悄悄握住了桌上的腰刀,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很快窗户纸上就映出了一个身影,陈野只看了一眼,本来紧绷的身体便在瞬间松弛了下来。
与此同时,窗户被人从外面用巧劲推开,一道纤细而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对着陈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随后这人摘下面巾,露出了陈婉儿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此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精神却依旧锐利。
陈野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
陈婉儿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捂着,汲取着那一点温度,然后才沉声道:“沈炼让你停职了?”
“是。”陈野的回答很简单。
陈婉儿看着他那平静的脸,随后点了点头,“沈炼这么做是对的,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你先避一避,对你,对咱们陈家都好。”
“姐,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陈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陈婉儿的眼神暗了暗。
“不好。”她吐出两个字,“今天御史台的孙德茂带头,十几名言官联名上奏,弹劾我滥用职权,威逼朝廷命官,致其惨死狱中。”
“他们还说,玄镜司玩忽职守,致使要犯暴毙,要求陛下严惩。”说到这陈婉儿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矛头直指我和沈炼。”
“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庭驳回了他们的奏折,说一切等验尸结果出来再说。”陈婉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个开始。”
“验尸结果呢?仵作怎么说?”陈野追问。
“宫里派去的仵作,还有大理寺、刑部的人都查验过了。”陈婉儿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结论是李成风是因心脉衰竭而死。”
“心脉衰竭?”陈野皱起了眉。
“嗯。”这时陈婉儿的眼神变得格外凝重,“我去提审他之前你和他待了整整一夜,所以你跟我说实话,他当时的状态怎么样?”
陈野沉默了片刻,然后言道:“精神几近崩溃,我进去的时候,他先是想用官威压我,又用秘密利诱我,见我都不为所动便开始情绪失控。”
“那晚他跟我说了很多,说他寒门出身,一路爬到尚书的不易,说他对死亡的恐惧。”
“最关键的是他提到了那群所谓的高人。”
“高人?”陈婉儿的眼神一凛。
“对。”陈野点头,“他说那群高人能让他长生,他为那些人办事,安插人手,打探朝廷和学宫的情报,都是为了换取永生。”
“他把那些人当成了真正的神仙。”
陈婉儿的呼吸急促了些,“这些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陈野摇头,“沈炼没问,我也没说。”
“做得好。”陈婉儿松了口气,“这件事牵扯到无垠沙域的魔宗,因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姐,那你去审他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陈野问道。
陈婉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陈野很意外。
李成风这种为了活命什么都肯说的人,怎么会突然闭嘴?
“对。”陈婉儿点头,“进去之后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嘴里还念念有词。”
“念念有词?他说什么了?”
“声音太小,听不清,像是在念什么经文。”陈婉儿回忆道,“我当时以为他彻底疯了,就没太在意,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因为在我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死了。”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姐弟二人都意识到,李成风的死处处透着诡异。
一个贪生怕死,为了活命不惜出卖一切的人,在见了提审官员后突然变得守口如瓶,然后离奇暴毙。
这根本不合常理。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野突然言道:“姐,我怀疑玄镜司里有魔宗的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