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弹经验，记录里倒好像……没有！
不过，刘市长，请您相信沈庭。
沈组长做事一向靠谱。
之前很多案件的调查，都是靠着沈组长才能力挽狂澜。”
宋副部道。
刘凡明，还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现在这事闹得太大了。
万一排弹失败，炸弹爆炸，7名失踪者和沈组长等人，恐怕都要死亡。
他这个大京市长也绝对难辞其咎。
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刘凡明道：
“宋部长，能不能立刻联系沈组长，让他暂停操作？
我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到更稳妥的办法？”
宋建安苦笑了一下，缓缓摇头：
“刘市长，这个……恐怕不行。
这次的连环爆炸威胁案，已经交由沈庭组长全权负责。
现场一切决策，由他裁定。
原则上，在这个案件处置期间，没有部长的直接指令，连我都没有权力指挥沈组长。”
“而部长现在没有新的指示过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选择信任沈庭，默许了他的决定。”
刘凡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再次扭头，望向那漆黑、空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矿洞入口，只觉得大脑有几分眩晕。
他现在，也只能祈祷矿洞深处的沈庭，能成功拆弹了。
……
与矿洞外的焦灼、喧嚣、紧张截然不同。
矿洞深处，坍塌巷道内，此刻是近乎凝固的死寂。
唯有液氮喷罐持续发出的“呲呲”声，偶尔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平头武警压低声音，激动开口：
“沈组长，水平仪里的水银，已经冷冻凝固了……”
沈庭的目光，看向旁边小型便携式X光衍射仪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炸弹内部的断层扫描图像。
其中水平仪的内部，水银确实收缩聚集在玻璃管底部。
体积显著缩小，边缘也不再平滑。
通过诸多特征判断，暂时失去了流动性。
“嗯！”
沈庭只应了一个字，声音平稳无波。
他将液氮喷头递给身旁的许心一：
“许姐，继续保持间歇性喷洒，节奏和角度按我刚才的来。
目标区域不变，维持水平仪低温。
不能停，也不能过量。
否则，会导致玻璃管脆裂。”
“明白！”
许心一用力点头，接过喷头。
她不是排爆专业出身，但心理素质不错，手稳得惊人，严格按照沈庭刚才演示的节奏，开始继续作业。
沈庭转向分头拆弹武警陈浩：
“陈浩，你准备化学蚀刻溶液。
接下来要对三明治外壳，最外层的金属，进行蚀刻。
304不锈钢的话……”
沈庭想了想：“就用三氯化铁溶液好了。”
三氯化铁是强氧化剂，能破坏不锈钢表面的氧化铬钝化膜。
还能和铁、镍、铬这些主要金属成分反应，实现蚀刻溶解。
是蚀刻304不锈钢常用的试剂。
眼见陈浩从携带的特种作业箱中，取出几个标有化学成分的瓶子、量杯、搅拌棒和一个耐腐蚀的塑料容器。
沈庭继续道：
“纯三氯化铁水溶液，对304的刻蚀速率和均匀性不够理想。
我需要你按这个比例配置：三氯化铁，用30%的浓度；
加入18%的盐酸；
再加入20%的硝酸；
溶剂用去离子水。
注意添加顺序，先加酸入水，最后加入三氯化铁固体，缓慢搅拌溶解。
控制温度不要超过40度。”
陈浩一边手脚麻利地操作，一边忍不住惊异地看了沈庭一眼：
“沈组长，这是经过优化的特种蚀刻液配比？”
他作为专业排爆手，自然受过化学处理爆炸物的相关培训。
因此知道常规的三氯化铁蚀刻液配方。
但沈庭给出的这个比例，似乎是针对眼前的不锈钢，专门设计的配方。
“嗯，这个配比对眼前这304不锈钢的氧化铬膜，破坏效率更高。
刻蚀速度和质量更可控，残留杂质更少。”
沈庭简单解释了一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炸弹外壳上，他选定的那个“窗口”区域——
那是在X光下显示内部结构相对简单、距离关键电路最远的一处外壳。
很快，一股略带刺激性气味、呈现深黄褐色的溶液，在容器中配置完成。
陈浩将其小心倒入一个带精密喷嘴的压力喷壶中，递给沈庭：
“沈组长，溶液配好了，温度35度左右。”
沈庭接过喷壶，掂了掂，深呼吸几次，神情也跟着变得更加专注。
蚀刻，是整个拆弹过程中最危险、最考验技术的环节之一。
它不像剪线，有固定的套路。
也不像冷冻，主要靠物理变化。
化学蚀刻是动态的、持续的。
且难以实时精确观测化学反应进程。
因此，这项操作，很吃操作者的经验和手法。
此刻！
“呲呲~~”
沈庭右手喷射少量蚀刻试剂。
左手持一个高亮度冷光源，以极斜的角度照射在蚀刻窗口上。
通过光线的明暗变化，来判断金属被腐蚀的微观凹陷情况。
适当的时候，右手按压喷壶开关，让蚀刻液形成一道均匀细密的雾状流，持续冲击在304不锈钢表面。
“嗤嗤嗤……”
轻微的、不同于液氮的腐蚀声持续响起。
深褐色的溶液接触到银亮的金属，接触点颜色立刻变深。
不锈钢表面，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微微“溶解”。
溶液流下，带走极细微的金属离子，在下方承接的防腐蚀垫上，留下明显的污渍。
整个矿洞，安静到针落可闻。
只剩下那轻微的、持续的“嗤嗤”声。
以及四个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许心一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胸口发闷，这才猛地吸一口冰冷空气。
两名排爆武警，紧紧盯着沈庭的操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们是内行，也因此，更加明白此刻沈庭操作的恐怖之处——
稳定、几乎一丝不颤的手臂。
对蚀刻液流量和角度精准的控制。
还有通过光线反射，就能判断蚀刻进程的惊人观察力……
沈组长现在再说，自己以前没有拆过弹，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相信的。
沈组长此刻的操作，只有经验异常丰富的排弹专家，才有可能做到。
那都是两人在外培训时，才有机会见到的老师。
时间缓慢流逝！
突然，沈庭喷洒蚀刻液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止。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左手放下冷光源，飞快地抓过旁边另一个装有透明溶液的喷壶。
对着刚刚被蚀刻液浸润的金属窗口，喷出了一股无色的水雾。
“嗤……”
又是一声轻响，但这一次，伴随着一丝几乎微不可闻的、类似气泡破裂的“滋滋”声。
还有一股更淡的白气逸出。
这是碱性中和剂，用于立即中和停止蚀刻后，残留的强酸性三氯化铁、盐酸和硝酸混合液。
防止余酸继续向下腐蚀，伤及绝缘层。
沈庭的操作快、准、稳。
中和剂喷洒的量、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酸碱中和反应刚好完成，蚀刻液被完全中和失效的刹那。
最外层的不锈钢金属，刚好被完全蚀刻，露出中央的绝缘层。
两名排爆武警，同时将头凑近，用放大镜仔细看去。
只见那原本平整光滑的不锈钢外壳上。
赫然出现了一个边缘整齐、大约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规整方形缺口！
缺口的深度极其均匀，刚刚好将不到两毫米厚的不锈钢外层完全蚀穿。
露出了下方一层暗灰色的、非晶态的致密材料——
三明治外壳的中间绝缘层！
而且，那绝缘层完好无损！
表面光滑，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上方强酸蚀刻液的影响。
“成了……”
平头拆弹武警赵刚，声音干涩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里，明显有几分震撼。
陈浩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防爆服内衬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再看向沈庭平静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惊叹。
这手法，这控制力，这冷静的心态，比他见过最顶尖的排爆专家，还要更加厉害。
旁边一直负责维持液氮喷洒的许心一，直到这时，才敢大口地呼吸。
看向沈庭的目光，更多是意外和惊奇。
她没想到，沈庭竟然这么擅长炸弹的处理。
沈庭自己，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放下中和剂喷壶，拿起一块特制的无绒超细纤维布。
小心地清理蚀刻窗口边缘可能残留的少许中和盐结晶。
同时下达下一步指令，声音依旧平稳：
“清理蚀刻窗口。
注意动作要轻，避免产生静电或震动。”
“赵刚，准备绝缘凝胶。
清理完毕后，立即对蚀刻窗口边缘的不锈钢断面，进行双层包裹密封，确保绝对绝缘。
防止任何可能的微量电荷累积，或外部湿气侵入。”
“没问题！”
赵刚取出绝缘凝胶，立刻开始封闭操作。
很快，他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沈庭：
“沈组长，封闭完成了。”
沈庭俯身，目光扫过被绝缘凝胶封边的蚀刻窗口。
淡黄色的、略带弹性的凝胶，被均匀地涂抹在不锈钢外壳的边缘。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密封圈，将金属断面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封得很好。”
沈庭点点头，赵刚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了下来。
“准备陶瓷钻头。”
沈庭伸出手，目光依旧锁定在那小小的蚀刻窗口上。
分头武警陈浩，连忙从特制工具箱中取出一件设备。
它比普通手钻小巧得多，流线型的外壳泛着哑光黑，前端装着特制的金刚石涂层陶瓷钻头。
这钻头，专门用于对付高硬度绝缘材料，且能最大限度减少静电和热传导。
他将钻机递给沈庭。
不需要沈庭解释，在场的三人都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最外层不锈钢开窗，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需要钻透中间那层氧化铝陶瓷绝缘层。
以及其下的内层纯铜导体。
在炸弹的三明治外壳上，真正开出一个可供观察和操作的物理通道。
这一步，难度和危险系数，同样非常高。
钻头旋转带来的高频震动，虽然经过设备减震处理，但仍可能传导。
导致那被液氮暂时“冻住”，但并未失效的水银水平仪被触发。
钻孔产生的高温，与旁边持续被液氮喷洒的冰冷区域，也会形成剧烈温差。
热应力可能导致绝缘层在其薄弱点，产生肉眼难见的微裂纹。
一旦裂纹贯通，内外层金属意外接触……后果不言而喻。
可以说，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炸弹爆炸。
矿洞内的气氛，再次凝重下来。
“继续保持液氮喷洒频率，不要停。”
沈庭对许心一提醒一句。
接着打开陶瓷钻机的开关。
低沉、高频的嗡鸣声，紧接着响起。
在空旷的矿洞里被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沈庭将钻头尖端，精准地抵在裸露的氧化铝陶瓷层中心。
他没有立刻用力下压，而是先用极轻的力道，让钻头以一个极低的速度开始旋转。
直到在陶瓷表面研磨出一个微小的定位凹痕。
然后，力量才缓慢、均匀地增加。
钻头与高硬度陶瓷摩擦，发出一种尖锐又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其间夹杂着细微的粉末溅落声。
赵刚、陈浩和许心一，全都死死盯着钻孔点。
生怕下一刻，发生意外。
时间在钻头的嘶鸣和液氮的呲呲声中，缓慢流走。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
“嗑~~~”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钻头声掩盖的脆响传来。
钻头穿透了！
沈庭手间的阻塞感瞬间一空。
他立刻关闭钻机，缓缓将钻头从刚刚打出的小孔中退出。
一个直径约三毫米、边缘整齐的孔洞，出现在了绝缘层和其下的铜质内壳上，直通炸弹内部。
几乎在同一时间，四人的目光看向炸弹上方的倒计时——
05：35：12
数字跳动。
05：35：11
05：35：10
……
倒计时，依旧在平稳地进行着。
没有加速，没有闪烁，没有发生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