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惨白的光线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勉强照亮了矿区外围这片混乱的营地。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那些从低矮窝棚里钻出来的人脸上。
这些人手里紧握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铁锹、镐头、甚至自制的简陋撬棍。
人群默默地向那如同大地裂开的巨口。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早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混杂着冻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深处的腐朽气息。
“注意!注意!所有人听着!今日收购价!五彩石,400冥钱一克!400冥钱一克!要出手的抓紧了!验货放款,童叟无欺!过期不候!”
声音是从一旁大喇叭里,不断循环播放的电子录音。
“操他妈的!”
一个满脸冻疮、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猛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雪地上,声音嘶哑地咒骂着,“昨天还他妈420呢!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种!”
“跌!跌!再跌下去,老子这趟又白干了!”旁边一个同伴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这点钱,都不够买护符的!”
“就是!这矿越挖越深,诅咒越来越凶,价钱还他妈越来越低!还让不让人活了!”另一个瘦小的矿工附和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们这群人大多是普通人或者低阶入门者,每一次下矿都是赌命,就指望着那点五彩石能换回活下去的物资和冥钱。
价格的每一次下跌,都意味着他们离死亡线又近了一步。
当然不是没人想过要离开。
可问题是,这地方,你进来的时候要交门票的,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被黑心商骗了进来,根本没有交门票。
如果想要走,那就必须补上门票十倍的差价和利息。
至于想要逃走,那根本不可能,这冰天雪地,要发现一个人的踪迹太容易了,那帮强盗每天晚上都会派人在外面盯梢。
但凡被抓到,下场可想而知。
继续待在这里,就必须要足够的物资,这些物资的价格那可是真不便宜,基本上要消耗掉他们赚取来的一半冥钱。
加上下矿的时候,至少要带一块护符,这东西效果自然没法和血包相提并论,但也能起到一些效果。
这注定又是一笔花销。
正所谓,矿区赚钱,矿区花,一分都别带回家。
有人不甘地握紧了怀里的五彩石,犹豫着要不要今天出手。
有人则面目狰狞,看向矿坑的眼神更加凶狠,仿佛要把那无尽的黑暗嚼碎。
还有人则彻底麻木,只是机械地跟着人流向前挪动。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戴着墨镜、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在一群气息彪悍、明显是打手的人簇拥下,走到了高台附近。他手里拿着一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味的纸,啪地一声贴在旁边一块巨大的木板上。
“都吵吵什么!价格都是公开的!不满意?别挖!别卖!”刀疤男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压下了周围的嘈杂,“嫌价低?看看这是什么!”
他指着那张纸。纸上赫然是打印出来的“今日收购指导细则”:
400冥钱/克:重量低于5克的散碎五彩石,纯度一般(杂质较多)。
420冥钱/克:重量5克以上或纯度较高(杂质少,色彩浓郁)。
450冥钱/克:重量超过10克且纯度极佳的整块(稀有)。
480冥钱/克+:特殊形态(如晶体簇、伴生稀有矿物等,需现场鉴定)。
注:所有交易需经长春会鉴定师确认。恶意掺杂、以次充好者,没收货品!
这张所谓的“细则”,表面上看似乎给了好货更高的价格,更加规范了价格标准。
但实际上,那苛刻的重量和纯度要求,以及最后模糊的“需经鉴定师确认”是将定价权牢牢攥死在长春会手里。
所谓420、450的价格,对于绝大多数挣扎在浅层、只能捡拾散碎五彩石的底层矿工而言,根本就是画在纸上的大饼。
400冥钱一克,才是他们绝大多数人面对的冰冷现实。
“唉,这是逼着我们往坑里跳啊。”
“草他妈,我早听说过什么长春会,那晚应在外面名声都臭大街了,居然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众人嘴上叫骂,可也只能是骂几句。
反抗是无法反抗的,矿坑不缺人,上次出现过一次反抗,结果数百人直接被丢进了深坑。
人命在这些人的眼里面,比狗都不如。
在众人的谩骂声中,大家还是排着队进入矿坑。
“长春会!这个组织还没被清理掉么?”
齐金光和金蟾子两人跟在后面,看着男人挂在一旁的新规,齐金光皱着眉头说道,显然他也是听说过长春会的臭名。
金蟾子闻言道;“长春会,长春会,既是占了个春字,那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根基盘错,依附人心恶念贪婪而存,想要连根拔除何其困难。”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目光扫过那些麻木排队、敢怒不敢言的矿工,“你看这满地恶土,不正是滋养它的温床么?”
两人说话间,就跟着人群走进了矿区。只见队伍前面,有一个简陋的木棚子,棚口坐着个面色不善的汉子,每个矿工走过去都要交上一笔钱,然后拿走一个小木牌。
齐金光走过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摊开的三种木牌,上面用劣质的红漆草草画着些扭曲的符文。
售卖木牌的男人见状,眼皮一抬,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新来的是吧?规矩懂不懂?护身符!就这三种,30、70、120,我劝你,命要紧的话,最好买上一个顶格的,省得下去就回不来!”
金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拿起一块标价120冥钱的所谓护符,指尖轻轻一触木牌表面,入手粗糙,木质疏松,带着一股新伐木头的生涩味。
“这不就是最粗浅简陋、连引气都引不全的清灵咒么?还是杂木做的,连最低等的枣木都不如!这玩意儿能挡个屁的诅咒?半刻钟都撑不住!”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沉闷压抑的排队人群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旁边几个衣衫褴褛的老矿工闻言,麻木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更加黯淡,却没人敢吱声。
棚子里的男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露凶光,一只手甚至摸向了桌子底下:“小兔崽子!你他妈懂个卵!不买就滚蛋!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丢矿坑里去?”
“无量天尊!小哥儿莫要动怒。”
金蟾子适时地上前一步,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圆乎乎的小手一翻,二百冥钱整整齐齐摞在桌面上。
“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冲撞了小哥儿,见谅见谅。三种都给我们来一个吧,长长见识,也图个心安。”
男人看到冥钱,凶戾之气稍缓,冷哼一声,一把抓过钱,顺手丢出三个不同颜色的木牌:“算你们识相!拿了牌子赶紧滚进去!别在这碍事!”
金蟾子笑嘻嘻地接住牌子,拉着还有些愤愤不平的齐金光走到一旁人群稍微稀疏点的地方。
他把最贵的那块丢给齐金光:“喏,师侄孙,你不是挺好奇么?拿着好好鉴赏鉴赏。”
齐金光捏着那块价值120冥钱的木牌,感受着上面微弱到可怜、几乎可以忽略的“防护”气息。
作为一个年轻人,又是出身道门的齐金光,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顶门,骂道:“这帮畜生。”
说着随手就把这块牌子丢到一旁去了。
这东西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垃圾,还不如带上两根鸡骨头在身上好用。
两人不再理会那乱哄哄的鉴定区和怒骂的人群,径直朝着矿坑深处走去。
转过一片废弃的矿渣堆,那个存在于传闻和记忆中的巨大坑口,豁然呈现在眼前。
饶是齐金光心志坚定,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面前是一个超级巨大的深坑,其规模之巨,仿佛大地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恐怖的伤疤。
坑口直径目测超过一公里,宛如一个通向地心的无底深渊,边缘陡峭险峻,向下望去,视线被一种深邃的黑暗和凛冽的寒气所吞噬。
坑壁并非垂直,而是一圈圈犹如巨大梯田般不断向下螺旋延伸的作业平台和狭窄栈道,层层迭迭,深不见底。
平台上稀疏的人影如同蝼蚁,正沿着那些陡峭的栈道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动。
两人没有立刻往下走的意思,只是沿着矿坑那风化、粗粝、布满冰碴的边缘缓缓行走。
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都踏得积雪咯吱作响。
就在这时,齐金光的目光被矿坑最下方吸引。
在那几乎被幽深黑暗彻底笼罩的坑底极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灿烂光芒穿透了层层晦暗,映入眼帘。那光芒并非单一色泽,而是流淌着华丽而浓郁的赤、橙、黄、绿、紫——赫然是五彩石特有的神异光泽!
“师叔祖!”齐金光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他指向那几乎遥不可及的坑底深处,“您看!那下面…好大一块!”
金蟾子斜眼看向深坑下,那块硕大无比的五彩石,冷笑了一声说道:
“是啊,好大一块,不知道多少人被这一块石头眯了眼,不要命的往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