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袅袅狼烟,如一条黑色绸带在空旷的雪原上缓缓升起。一匹红马和一匹灰马静静地守在烟堆旁,两个马头亲昵地挤在一起,贪婪地啃食着木盆里的黄豆。
一个头戴蒙古毡帽蒙古坎肩却身着大明红袄的汉子在旁边点了一个火堆,火堆上还烧烤着半扇黄牛肉,滋滋冒油。
很快就有马匹踏雪而来,一个同样装束的汉子远远下马。同样是双马,他牵马靠近,也从马背上抖出半袋黄豆,先给自己的两匹马喂上。
然后才冲过来,伸手去抢火堆上的烤肉。
“王头,哪搞的?”
“王头”一掌把他的手打开。
“刚烤上,急什么急,大家还没回来呢。”
这是两个明军,却深入草原数百里。烤肉熟了,等了很久,陆续回来了八人,还有两人没回。王头并不是这队明军的唯一首领,还有一个刘头。
王头叫王锦,是一名百户,长城受赏十兵之一,直属平辽总督山海关传令营的营正,身份地位可不低。刘头叫刘振威,是蓟镇夜不收小旗,也是一员经验丰富的老兵。
这队明军一共十二人,传令兵三人,锦衣卫四人,夜不收五人,可以说个个都是精锐。他们十二人曾在科尔沁的地盘突袭蒙古营地,十二人杀散一百多号鞑子,无一人受伤。
就是因为这一战,中路军左翼马世龙部的杨廷耀以为他们就是左路军,但他们是来寻找平辽左路军的踪迹的。
他们已经深入草原快一个月了,连建奴控制的地盘都去了,依然毫无消息,大雪掩盖了军队的痕迹。
不过,非常奇怪的是,在左路军的进军线路上,很长一段距离一个蒙古人都没有,一切太不正常了。
刘振威举着望远镜向西方张望。
“算了,不等了,给他们留两块排骨,开饭。”
王锦也暗自摇头。
“再向北走三天,如果还是没有找到人,我们就必须撤了。回程,我们的马还要吃干草,遇到鞑子根本跑不过。”
刘振威把望远镜还给王锦。
“真是见鬼了,三万人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科尔沁那边也没有他们的影子。”
王锦把望远镜挂回脖子上,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根大排骨,狠狠咬下一口肉。
“我感觉他们多半是迷路了,我们一路寻来没有遇到有雪崩的地方。左路军有大量朵颜人居然也能迷路,这个苏布地忒不靠谱。”
刘振威也接过手下切来的牛肉,还喝了一口烈酒。
“王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苏布地故意带错路的?”
明军正在大块吃肉,小口喝酒,突然有人伏地。
“谢三?不对,很多人。”
众人很快起身,抽刀上马备战,杀气凌然。王锦手中望远镜望向西方,脸上其实有些慌张,但渐渐的,他露出了笑容。
“是谢三。不过,我们的任务好像达成了,来的是我们大明的人。他妈的,这帮王八蛋怎么会在西边,叫我们这顿好找。”
领兵前来迎接的明军千户叫邹凯,羽林卫世袭百户,先是太子侍卫亲军,然后是皇骁卫。蓟州城下和建奴进行斥候战时,他那一队人全军覆没,他也就剩一口气,但终是救了回来。
战后,他晋升千户,同时也有了密卫身份。他以旧部身份追随黄得功,成为了草原悍匪,不过他的终极任务是,一旦黄得功胆敢背叛大明,他要负责砍下黄得功脑袋。
当然,这个任务目前没有任何迹象,他依然是黄得功的左膀右臂。不过在外面野久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反正现在这帮马匪跟纪律严明的新六卫气质完全是两种人。
当邹凯领着王锦等人到达左路军营地后,寻人小队彻底傻眼,一个个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出发时只有三万人的平辽左路军,现在是羊吼马嘶,人来人往,一个接一个蒙古包直接搭到了天边。毡房、羊圈、牛栏、马棚延绵至少二十里,简直是无边无际。
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奇怪明旗迎风招展,王锦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这是平辽左路军,这么大的营盘,这得装多少人啊?怪不得一路上鬼都没一个,敢情全在这了。
精锐寻人小队的悍卒们此时有些心惊肉跳,他们感觉掉进了鞑子窝。
蒙古小孩光着脚丫在踩成黑泥的草地上抢着光溜溜的大棒骨,蒙古妇人扛着干草堆铺散给羊马,蒙古老头躬在帐篷外修补破洞,还有些蒙古老妇双眼无神的抱着羊羔取暖,有些蒙古小伙子在修理木车。
王锦震撼莫名。
“这里有多少人啊?”
邹凯一脸苦涩。
“二十六万七千人,还不算左路军。”
左路军真的牛逼大发了,简直是创亘古奇观。他们一路横扫,开始还要打一下,后面不用打了,小部落直接投降,大部落交涉一下,只要保证不杀人,他们也投降。
要插旗是不是?一块破布,一碗羊血,一个大大的明字随处飘扬。
我都投降天可汗了,隔壁的怎么能不投降呢,先降的部落带路,去收拾附近的部落
左路军完全是带着一群又一群的牧民长途行军,打仗,不存在的,根本不用他们动手,他们的队伍在草原上滚雪球,滚着滚着,连方向都搞不清了。
蒙古人带着奇奇怪怪的目的指路,你说往东,他说往西。东边有河流可以扎营,西边有大草场可以弄点干草,北边有山可以躲风雪,南边有个部落羊挺多。
连苏布地都有点绕糊涂了,只是感觉他们距离建奴越来越远了,反正他决定沉默。
搞到现在,他们终于走不动。三十万人,几百万牛羊马,连左路总指挥章世明都搞不清楚,他们是来收降蒙古人,还是被蒙古人同化了。
他们不敢乱动了,因为动起来完全控制不住,极有可能还要加人。而且他们已经真正迷路了,队伍里没有一个正经文官,这帮莽夫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黄得功曾经偷偷的找章世明,要不,我们跑吧。
跑,往哪跑?
方向都不太搞得清楚,他们补给也早没了,没有蒙古人,他们全得饿死。
蒙古人也不跑,头人要跑跑你的,听听朵颜兄弟说的,跟着天可汗的队伍过好日子,怎么都比草原上强,草原上已经快过不下去。
好了,谁也不离分,相亲相爱一家人。万众一心、排除万难也要追随那个四岁的天可汗,大明左路军彻底被套牢。
当初吼出不插旗就祭旗的刘肇基坐在草堆上,机械的用刀石来回磨着自己的马刀,望着似乎无穷无尽的羊血明旗,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