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胡贡民和多积礼南下的大明官员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骆养性和新科进士、鸿胪寺主簿解学尹。
骆养性把建奴当贼一样防备,任何武器都不允许携带,任何人都不许见,甚至在船头看风景都有限制,运河边有城市不准看,有驻军不准看,有村庄也不准看。
一句话,本官为你们好,否则你们多半回不去。
解学尹是新科进士,官职低微。不过他有个亲哥哥叫解学龙,已经是户部郎中了,身上还有从四品的兼官。
他还有位族兄叫解学熊,昭武卫指挥,皇帝亲卫大将。同乡前辈中,平辽总理吴甡更是已经跻身帝国重臣了。
解学尹在天启八年进士中属于垫底的存在,但他却是正儿八经的京官,比外放的县令们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南京已经没有鸿胪寺了,估计北京最多撑过黄立极这一任,他们也要并入礼部。这种部门整合是解学尹这种年轻官员喜欢的,有背景不会被刷落,并到新部门一般都能高升。
他虽然是文官,可惹不起骆养性,就算他觉得骆养性有些过份,有损大明天朝上国的大度风范,他也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语。
他哥哥解学龙正处在五品向四品迈进的关键时期,解学龙不顾辽东战火危险,霜冻苦寒,亲赴金州安民抚民,非常辛苦的。
亲弟弟要是拉了,整出一个同情亲近东虏的风评出来,解学龙能气吐血,然后绝对毫不犹豫跟他断绝关系。
当官也很难的。
胡贡民甚至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扬州,书本里的扬州,诗词里的扬州,汉人的文华胜地就跟他擦肩而过了。他也是汉人啊,有文化的汉人,谁心里没有个烟花三月,谁不想骑鹤?
在龙江码头上岸后,虽然锦衣卫依然隔绝他们,但挡不住胡贡民和建奴们的视线了。
旁边船厂里高大的西班牙盖伦船,和大明正在仿造的船楼,给了他们极大震撼。
这艘船西班牙人和大明已经谈了两年了,从年前谈到年后,还没有赎回去,大明这个帝国的部门实在太多了,效率简直低下得令人发指。
当然,大明官员的效率是和船厂工人手速相关连的,工人们如果手速快,估计他们也能快点赎回,而且绝对是焕然一新,就像它的名字“新西班牙公主”一样,保证新,至少七成新。
南京已经开始回暖,和北京区别非常大。
南京街道干净得有些不像话,随地吐痰都得罚款或者关一天,半夜起来打扫街道。
经历过封城的南京上下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毕竟这是当时快速任命的底层红袖章们唯一还保有的权力,他们可不管你是谁,哪怕王孙公子都得找个人顶罪。
南京的人口数量也多得吓人,他们在北京时,毕竟是冬天,很多人都不出门的。
南京工作机会多了,抢工作的人更多,一不留神就被人顶替了。不说外人,老南京人都有点不适应南京的节奏了,整个市井风气,不知不觉中就开始改变了。
巡街的警巡是精神的,小偷小摸是绝对会挨顿他们毒打的,甚至沿街叫卖都是不允许的,这帮缺德玩意会说你影响市容,必须去专门市场,可那里进门就收一个小通宝啊。
南京城里除了警巡还有更精神的士兵,走路都是排成队的。因为“黑白无常”是专门收拾警巡和士兵,他们在每个街道也有人。
北京来的锦衣卫也对黑白无常很感兴趣。
“他们衣服怎么这色儿?”
“闭嘴,南镇抚司,专管我们的,站直了。老子上次来,被他们抓起来关了一天黑屋。”
不过黑白无常虽然牛,也是有眼力见的,这群人明显是北京来的,领头的骆养性虽然不认识,但身上那腰牌样式明显跟高大人同一型,官位太高了。
南京人明显对建奴更感兴趣,建奴在看南京,南京也在看建奴。
南京城中的一座私人庄园里,一座三层楼台上,一个道装老头就站在窗户边,用望远镜偷窥建奴,连胡渣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东虏来了,牧斋,晔芝。”
开口的人是这个庄园背后的主人孙慎行,前大明礼部尚书,本来他还想谋起复,结果小皇帝让他讲解《三朝要典》,苦胆汁都快给他吓出来。
京师传来消息,万历郑贵妃被万历儿子瑞王收拾了,三大案一日重现。现在的孙慎行心里慌得一批,他岁数大了,但很怕当年旧事给家族留恨啊,这年月,士绅之家很难的。
庄园的两位常住客人是“常熟难民”钱谦益、孙朝肃。杀千刀的,他俩老家被偷了,庄园都改学校了,藏书楼都变免费图书馆了,地早被分完了。
本来钱家开始没有受影响,钱谦益还升官了,结果他非要辞官,那钱家一样没跑。小皇帝的狗腿子们报仇都不过夜的,钱谦益回常熟老家后才后悔得要死。
仕林声望他不能当饭吃啊,国家重臣才能保护家产啊。
至于孙朝肃,他更过份,直接挂冠而去,潇洒无比,把小皇帝的小胖脸打得啪啪的。朱慈炅生气了,都不用他开口,下面有的是人收拾孙家,他的家族一大半的人都发配去蛙岛了。
回到常熟的孙朝肃,举目无亲,家无四壁。他寄居在一个皇民份子的侄孙家里,人家虽然穷点,但一家人天天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朝廷真的发鱼。
一到宣令官读报时间,一家老小整整齐齐的,积极无比。更刺激的是,回来大事小情都还问孙朝肃。
“叔爷,你是进士,见多识广。你说这种红薯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我觉得种菜更划算,南京那么多人,都要吃菜,天天都有船来收菜的。”
孙朝肃实在受不了常熟的国泰民安了,难民一样溜到南京来了。
“战和之策,北京都拿不定主意,我这个失地流民,哪里还有闲心关心这种国家大事。朝廷不是要安顿流民吗?老夫现在也是流民,怎么没有人来分我三亩地?”
孙朝肃一肚子怨怼,说是不关心国家大事,他怎么知道北京拿不定主意的。
钱谦益不想理会孙朝肃的自怨自艾,同病相怜太影响心情了,他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和谈其实是面对现实。陛下太小,去年把使者烤了,终是太任性。今年他们能来南京,就是巨大的变化,陛下终是长了一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