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雪簌簌而下,冷风呼啸如刀。
这会儿本是家家户户都入睡正酣的时刻。整个寂静的陈府,却忽然间运转起来,各处的廊灯,壁灯和宫灯都点亮了。
各个杂物房,厢房的丫鬟家丁们纷纷爬起,穿上衣服,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庭院的方向赶去。
“这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去中庭搞什么?”
“我才刚刚倒了夜壶,都没睡几下的,这就要起来……寄人篱下,日子就是不甚自如。”
“都少说两句吧,是二少爷突然下的命令……”
“啥?是二少爷的命令啊,哦,那没事了。”
一听是陈陌下的命令,家丁丫鬟们也都不敢抱怨,纷纷低头赶路。
无他。
盖因他们都见过陈陌当初在演武场上单枪匹马砍死刘麻子三个冲血境高手的场景。
谁敢抱怨二少爷的决定?
作为府上大丫鬟的海棠,也不敢驳斥什么,开了中庭院大门,让大家进入。
陈府上下足足有八十几人。好在中庭的院子足够大,大家进门后也不觉得拥挤,就是闹哄哄的,场面一度混乱。
直到陈寅傅和林玉岚从卧室走出来,闹哄哄的场面立刻就平息了下去。
陈寅傅扫了眼大伙儿,叫了周梁过来,“周兄,可知发生了何事?”
周梁摇头,“我也刚刚被秋兰叫醒,说是二少爷急让所有人都来中庭院集合。”
陈寅傅又把秋兰叫到跟前,“你时刻伺候着小陌,应该知晓发生了何事?”
秋兰凑近了些,做了个万福,随后把知晓的事情低声讲了一遍。
陈寅傅听闻后大感吃惊,面色都白了。
偌大的一个谢府,说没就没了?
难怪小陌如此急切下令,想来小陌是觉得陈府也有危险。
想到这里,陈寅傅心头越发的惊悚。
好在陈寅傅是一家之主,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冲门外大伙儿说,“我儿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大家不必惊慌。等我儿过来,便晓得缘由。
海棠,你领几个手脚利索的去隔壁厨房搬些柴火来,在雪地里烧几个火堆子取暖,可别让大家给冻着了。”
随后,陈寅傅又让几个年纪大身子弱的家丁到客厅取暖。大伙儿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下来。
院子里生了六个火堆,大家围着取暖,忐忑的等待着二少爷的到来。
二少爷不在,他们心头终究不安啊。
吱呀~
随着院门被推开,所有人都纷纷侧目看去。
只见陈陌带着马铁走了进来,马铁手里头还拎着个麻布袋,很沉的模样,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
大伙儿见得陈陌到来,心中便踏实许多。
穿着青色锦袍,腰挎阔刀的陈陌快速穿过庭院,奔将入了客厅。冲陈寅傅几人拱了一手,也没先说缘由,只吩咐海棠:“海棠,你去清点一下人数。看看可缺少了哪个。”
海棠身为府上的大丫鬟,对府上的家丁护院丫鬟们自是了解,很快便拿出名单册页去清点人数。
不多时,海棠拿着册页回到客厅,恭敬冲陈陌答话,“回二少爷的话,只差护院马三和马厩的两个马夫还没到。一个叫李二牛,一个叫李铁柱,都是一个村的。”
陈陌知晓马三出去报信了,便横了眼秋兰,“你先前可去马厩通知过?”
秋兰点头:“通知过,当时李铁柱还应了我,说马上就来。”
陈陌点点头,又复看向海棠:“你可晓得这两个人什么情况?”
海棠说:“他俩是府上的老马夫,喂马的手艺顶好。就是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我还休了他们的假,找郎中给他们瞧了病,开了药。可能身子不好,起不来?”
陈陌却是摇头,心中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很快,陈陌冲门外叫了句,“魏恒刘江,你俩拿着火把带着刀,去马厩看看二牛和铁柱。记住,你们不要分开行动,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撤退,同时大叫出声。关键时刻,我会出手。”
魏恒和刘江再傻也知道府上遇着事儿了,但听闻陈陌会出手,终归是安稳许多,便各自拿了火把出门寻人。
两人离去后,剩下的人越发的感到不安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魏恒和刘江急匆匆的冲入中庭院。
陈陌“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二牛铁柱如何?”
刘江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们……吊死在房梁上了。身上还有水草污泥,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而且死状极为凄惨……我瞅着像是遇着邪祟了。”
陈陌心中一沉。
这李红喜……果真还是来了!
而且来的比想象中的要快。
……
邪祟!
府上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变得惊恐起来,跟炸开了锅似得议论纷纷。
“府上又来了邪祟?”
“上次那刘麻子没了脑袋都还能砍人,这次又来……这地方不能待了。”
“李二牛的身子壮得跟牛似得,偶感风寒也不打紧的,竟然就死了。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我不想死啊!”
大部分家丁丫鬟年纪都不大,不过十几岁。听闻这般话语,便慌了神,变得激动无比,纷纷嚷嚷着要离开陈府。
院中本就人多,此刻大家纷纷站起,场面一度混乱。甚至还有个挑头的壮汉家丁故意造势生事,带头朝院外走去,嘴里大呼:“陈家招惹了邪祟,如今邪祟上门寻仇,大家留下来必死,快跟我跑。”
场上的人们本就害怕惊慌,此刻有人挑头。剩下的人便乌泱泱的跟着要走,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陈陌一步冲到院中,一刀劈向那领头壮汉的脖子,只听“噗嗤”一声,壮汉的脑袋便飞起丈许高,脖子断口处鲜血喷涌。
“谁敢跑路,便如此人!”
陈陌一声大喝,终究吓住了其余人,大家纷纷退回原位,低着脑袋不敢吱声。
陈陌冷冷道:“我将你们聚集在这里,便是存了护持你们的心思。若是哪个还敢生乱,我必将他打的四分五裂。连渣滓都不剩!”
见识过陈陌的凶悍手段,大家都惊恐低下头,不敢多言。
陈陌这才松了口气,“魏恒刘江,还有家中其他护院,都护持好秩序。若是哪个敢添乱到处跑,直接砍了!”
陈家势大,杀几个家丁丫鬟,官府并不会过问。
刘江魏恒应了话,陈陌这才回到客厅,又让海棠把几个年老体虚的家丁带到屋檐下去烤火取暖。
这么一来,客厅里便只剩下家人和周梁。
陈陌这才开口说了事情的原委,“父亲,母亲,事情是这样的……”
他把当初去血岭黑市买气血丸,撞邪入了鬼地,以及李家和谢三爷的恩怨详细的说了一遍。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先前不说,是怕爹娘担心。
如今李红喜都找上门来了……总归要让父母知晓缘由。
众人听完陈陌的讲述,纷纷惊悚不已。
便是一家之主的陈寅傅都面色惨白。
陈陌摆出当日从李婆婆手上买来的红烛,放在案几上,“这是我当初从李婆婆手上买来的红烛,可以镇邪。大家不必太过惊慌。”
大伙儿听闻是红灯娘娘的红烛,纷纷松了口大气。
毕竟红河县的人自小就供奉着红灯娘娘的。
陈寅傅却并不安心,扫了眼周围,随后起身朝卧室走去,“小陌,玉岚,跟我进来。”
陈陌不知父亲有何安排,便跟了进去。
陈寅傅反手关上了卧室的门,随后从床底下拿出个不大的木盒子,肃穆的塞到陈陌手里。
林玉岚见到那木盒子,仿佛知道了什么,也没说什么,倒是眼睛红彤彤的。
陈陌察觉到不太对劲,“父亲,这是?”
陈寅傅疲惫的坐在床头,再没有先前那般神采奕奕,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许多,“你别看为父是个生意人,其实撞邪这事儿我知道不少的。尤其是接触了李道长后,更是知晓不少秘事。那凶恶的邪祟能灭了谢家满门,如今已经来了咱陈府,即便你练武有成,只怕也非它敌手……但你却是咱家最有希望逃出去的那个。
这盒子里装着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票。其中有几张是通宝钱庄独有的万两面额银票。还有其他的值钱典藏。一会儿情况若是不对,你便拿了这盒子,离去了罢。”
陈陌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陈寅傅会做出这般的决定。
不等陈陌回话,林玉岚便上来,含泪抚着陈陌的脸蛋儿,“到了外头,省着点花。还有,娘总唠叨着让你娶个媳妇儿,晓得你嫌娘烦。但是到了外头,可得找个好姑娘,切莫断了咱陈家的血脉……若是生了个女儿,你就给她名字里取个玉字。若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就更好了,给他名字里取个寅字……”
陈陌听着母亲的唠叨,捏着锦盒的手指都在发抖,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已然泛白。
他抬起头,深深的看着眼前已然两鬓泛白的父母。
不知怎么子,鼻子发酸,眼眶滚烫。
陈陌已然两世为人,很多事看的通透,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但此刻听了爸妈的话,着实有几分破防。
许久,陈陌才开口,“父亲,母亲……”
陈寅傅挥手打断,“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做女儿扭捏态。此事就这么定了!外头的人都看着咱们呢,可别在这里待太久,免得叫大家多想。”
他不是没想过把小鱼儿和陈武托付给陈陌。
可小鱼儿和陈武太弱小了,必然会成为陈陌的累赘。那便索性不提,恶人和肮脏的事儿都由他陈寅傅扛了。
陈寅傅也没给陈陌反驳的机会,便当先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林玉岚不舍得陈陌,拉着陈陌唠叨了几句,才拉着陈陌走出了卧室。
客厅的气氛仍旧凝重,所有人都盯着陈陌,又看向桌上的红烛,惴惴不安。
陈陌坐在侧席,低头喝着闷茶,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爹娘说过的话。
相比爹娘的所做所为,陈陌感到有点羞愧……
他方才有一股子冲动,想说出“我死也不会走”之类的话。奈何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才穿越三个月的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好在陈陌绝非优柔寡断的性格,很快就压下了心头的杂念,告诫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全力砍几刀看情况再说!
打定主意后,陈陌不再犹疑,运转气血,调度真气,握紧手中的大刀,敏锐的六根六识全部打开,警惕关注四周。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气氛一度死静。
就这时候,院门忽然被叩响。
咚咚咚!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中庭显得格外清脆刺耳。
有个胆小的家丁忽然惊恐的大呼,“是邪祟来了,是邪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