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辽阳行宫,万籁俱寂。
朱由校却并未早早安寝,他屏退左右,独自立于殿内悬挂的巨幅《大明混一图》前,目光越过已平的辽东,扫向广袤的漠南、西域,乃至更遥远的南方海域。
“陛下,隐龙卫玄叁求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自殿角阴影中渗出。
“讲。”朱由校并未回头。
烛光轻微摇曳,一身夜行衣的玄叁已无声无息地跪在身后,双手呈上一枚细小的铜管。“山东急报,幽柒密奏。”
朱由校接过铜管,指尖微一用力,旋开机关,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笺。
上面的字迹是幽柒(杨明辉)亲笔,用只有他才能看懂的密语写成。
快速浏览完毕,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笑意,随即将其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徐鸿儒……闻香教……六月初六,”他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嘲讽。“倒真是选了个‘好日子’,打了个‘好算盘’。”
他转向玄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讯幽柒,朕,准其所请。着他依计行事,务必让这场‘大火’,烧得恰到好处。届时,朕会派人前往助他控制局势。”
“遵旨!”玄叁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重归寂静。朱由校回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山东西南部。
“内忧外患,相继而来。也好,正好借此良机,将这沉疴旧疾,一并涤荡干净。”
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与一丝期待。
“回京之路,看来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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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北京城,暖风拂过柳梢,带来了运河解冻后湿润的水汽,也带来了四海八方的喧嚣。
崇文门外,车马粼粼,人流如织。来自江南的丝绸、景德镇的瓷器、闽地的茶叶,与塞外的皮毛、关东的人参在此交汇。
作为京师九门中最热闹的“税门”,崇文门外的官道上,商队如织,来自江南的漕船刚在通州卸了丝绸、茶叶,商贩们赶着骡车,车辕上挂着“苏杭绸缎”的幌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
来自山西的商队牵着骆驼,驼背上驮着汾酒、皮毛,领头的掌柜手里攥着算盘,时不时与路人寒暄;
最惹眼的是街角那支番人商队——几个金发碧眼的荷兰商人,也穿着一身汉服,正用生硬的汉语与布庄老板讨价还价,他们带来的象牙、犀角,引得路人围拢观看。
为这幅大明京师的繁华图卷添上几笔奇异的色彩。
“这就是犀角?果然是奇物!”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凑上前,眼里满是好奇。
番商咧嘴一笑,指着车架上的犀牛角:“此乃海外神牛的角,若客官要买,只需五百两银子!”
商贾咂舌摇头:“太贵咯!不过咱现在能安心逛街,倒是托了陛下的福——以前这崇文门附近,小偷小摸的多,现在有巡检卫看着,踏实多了!”
他说的“巡检卫”,正是朱由校登基后新设的“京师巡检总署”。
此刻,身着玄色制服、臂缚“巡检”二字臂章的巡检卫兵士,五人一队,步伐整齐地穿梭于主要街巷巡查,腰间佩着短刀与令牌。
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越线摆摊,领头的校尉上前,语气平和却带着威严:“老丈,按规矩得去前面的市集摆摊,这边是官道,影响通行。”
小贩连忙点头,收拾着担子:“晓得了晓得了!多谢校尉通融——现在这街道干净,摆摊也有规矩,还没有泼皮过来剥削,生意都好做了不少。”
以前的崇文门一带,污水横流,摊贩占道,甚至有地痞流氓收“保护费”;
如今,巡检卫不仅划定了市集区域,还安排人清扫街道,连墙角的青苔都被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京师像是被擦去了蒙尘的滤镜,透着清爽的生气。
街道两旁,店铺招牌林立,吆喝声、议价声不绝于耳。与数月前相比,京城面貌确已焕然一新。
曾经的混乱与污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仔细擦拭过,整座帝都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秩序。
这番变化,寻常百姓或许只是觉得路好走了,市面干净了,但落在有心人眼里,皆知这是龙椅上那位年轻天子推行新政、整饬京营与衙门的初步成效。
从崇文门往皇宫方向走,过了正阳门,便是棋盘般规整的天街。沿街的商铺挂着崭新的幌子,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书坊里传来孩童的读书声。
穿过这片熙攘,越近皇城,气氛便越发肃穆。文渊阁内,此刻虽坐满了大明的核心重臣,却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摩挲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首辅方从哲手中那封薄薄的信函上。
方从哲捧着这份由六百里加急送达的捷报,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花白的胡须也随之轻动。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一字一句地读出了那足以震动天下的消息:
“陛下亲征三月,便于萨尔浒故地,近乎全歼建奴主力十万!生擒贼酋努尔哈赤、黄台吉,阵斩及俘获大小贝勒数十人、牛录章京无数!
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败后,我国朝久未得此大胜,辽东边患一朝扫平!王师更乘胜北上,收复奴儿干都司千里故土!此……此等不世之功,堪比成祖爷五征漠北,扬威绝域啊!”
静,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轰”的一声,整个文渊阁仿佛炸开了一般!所有平日里持重端庄的部堂高官,此刻无不失态。
在座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吏部尚书王在晋、刑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徐光启等人,哪一个不是在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了风浪?
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仍然是呼吸略显急促,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过了半晌,还是阁老李邦华出口问道“那我军战损如何?”此话问出,诸位大臣都是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建奴凶悍,此战又有十万之数,而我大明以步制骑,本是劣势,此战既然胜了,那就算是损伤十数万,他们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见方从哲眼神复杂,枯瘦的手掌缓缓伸出一根食指。
“十万?”王在晋眼神一缓,“一比一的战损,没想到建奴如此凶悍,虽代价不小,但若能永绝辽东边患,这抚恤银两,国朝挤一挤也还承担得起。”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点头,些许阵痛,大明还承担得起!
看着面前几人纷纷点头,眼神变换,方从哲这才缓缓摇头,
“是不到一万!具体来说,阵亡八千二百余人,重伤三千六百余人,轻伤五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