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沉静,没有丝毫没有年少得志、开疆拓土的张扬,反倒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大明中枢重臣,声音透着一丝温和,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固然劳苦功高。然,若无诸卿在朝中坐镇,统筹粮饷,稳定后方,使朕无后顾之忧,此战亦难竟全功。朕深知,这数月来,诸卿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亦是不易。”
他微微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谦逊的群臣,语气恳切:“朕已命兵部、户部着手议功行赏之事。待休整数日,各部将叙功簿册呈上,朕必当论功行赏,不使将士寒心,亦不使诸卿之功绩埋没。”
这番话情真意切,如同暖流涤荡在众臣心间。他们原本准备了许多歌功颂德和自谦之词,此刻却被皇帝这发自内心的理解和肯定堵在了喉间。
这位少年天子纵然是有些独断纲常、有些杀性过重,有些好于兵事,有些......,但是只要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不要毒茶百姓,待臣下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让甘之如饴。
首辅方从哲眼眶微热,躬身道:“陛下言重了。臣等不过是恪尽职守,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能得陛下如此体恤,臣等……感激涕零!”
“臣等愧不敢当!”身后百官齐声附和,声音中带着动容。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刚刚创造了不世武功的少年天子,还不自矜其功,仍推功于列祖、归功于百官,此等‘功高寰宇而心愈谦,泽被万方而志愈谨’之德,实乃万古帝王之表率!
众人心中是深深的折服与敬畏,此战之后,朝野上下,谁还敢因年龄而轻视这位心思缜密、恩威并施的君王,谁还能拒绝这位手握数十万百战之师的帝王?
待群臣情绪稍定,方从哲再次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恭敬地奏请:
“陛下!逆酋努尔哈赤及其子孙、部将等一干俘虏,现已押至午门外俘囚台,听候圣裁!臣,斗胆恳请陛下移驾午门,行献俘之礼,以彰天威,以慰将士,以安天下民心!”
朱由校神色一肃,一股帝王威严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准奏。”
“摆驾午门!”司礼监太监高声唱喏。
在礼官的引导下,朱由校换乘金辇,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沿着御道缓缓向皇城行进。
道路两旁的百姓欢呼雀跃,无数人跪地叩首,高呼“圣天子“。更有耆老涕泪交加,喃喃念着“太祖再世”。
午门西侧的俘囚台早已备好,青石垒就的台子高丈余,四周锦衣卫缇骑手持长刀,甲胄上的寒光映得台面发白。
努尔哈赤、黄台吉等六十八人被反绑双手,免冠赤足,一块开有圆孔的红布穿过头颅,遮胸盖背,脚踝上的铁链拖在地上,磨出“哗啦”的钝响。
尘土沾在他们散乱的头发上,曾经在辽东耀武扬威的“天命汗”与“和硕贝勒”,此刻连抬头的力气都似被抽干。
朱由校身着衮龙袍,于午门城楼的黄罗幄中就座,龙袍下摆被风轻轻吹动,城楼两侧立着禁卫军精锐,甲胄鲜亮;广场东西两侧,五品以上官员按品级列队,朝服的绯、青、绿三色衣袂整齐如浪。
“鸿胪寺卿宣礼!”礼官高声唱喏。
鸿胪寺卿出列,手持礼簿,声音穿透广场:“押俘进见——!”
押俘官率锦衣卫校尉上前,将俘虏押至广场中央。酋首努尔哈赤单独跪于最前,其余等人跪于其后,皆“北向叩首”。
努尔哈赤抬头望着巍峨的午门城楼,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建奴首领不禁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巍峨的城楼。
他曾在梦中无数次想象过进入这座城池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那一刻,这个曾经让整个辽东颤抖的枭雄,眼中竟闪过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紧随其后的黄台吉更是失魂落魄,他读过汉人的书籍,知道这座城池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要经历什么,“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此时只觉喉咙发苦,暗叹:“天不佑我,竟生此君!”
“跪!”司礼府太监一声高喝,缇骑加重了按在俘虏肩上的力道,六十八人齐齐伏地,铁链拖地的声响连成一片。
努尔哈赤挣扎着抬起头,那双不甘的眼睛正好对上高高在上的朱由校俯视的目光。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真龙在空中盘旋,他毕生经营的“后金”,竟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用三个月就碾碎了。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司礼府内监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尔本大明建州卫指挥使,世受国恩。昔年尔祖董山获罪伏诛,朝廷犹以宽仁待尔部,准尔袭职。尔父塔克世殒于乱军,朝廷亦赐棺椁、赏抚恤金。
然尔不思报效,反生异心,万历四十四年僭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犯僭越之罪;四十六年以‘七大恨’为名兴兵,陷抚顺、拔清河,屠戮军民逾万;去岁又破开原、铁岭,焚城郭、绝贡道,致使辽东千里无炊烟、万户无男丁——此等罪孽,罄竹难书!”
话音刚落,刑部尚书黄克瓒身着绯色官袍,手持笏板出列,于丹墀之下重重叩首:“臣刑部尚书黄克瓒,谨奏俘囚逆酋努尔哈赤及其党羽六十八人!所列罪状,皆有辽东军民佐证、战俘供词为凭,句句属实!恳请陛下圣裁,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话音方落,礼官高声传制:“圣问:所献俘囚,可是实情?”
黄克瓒再拜:“句句属实!”
朱由校俯视着阶下束手的逆酋,声音沉如寒潭:“此獠狼子野心,戕害边民,践踏王化,累我大明将士血洒疆场。今日既已就擒,岂容姑息!着即押赴西市处斩,悬首城门三月,以儆效尤!”
说罢,他猛地一挥衣袖,声如洪钟:
“拿去!”
一声令下,近旁的高级武官二人齐声传喝:“拿去!”
随即四人、八人、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联声传喝,最后三百二十名大汉将军齐声高喝:
“拿——去——!”,
这震天动地的喝声如同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在午门广场上回荡。声浪所及,瓦片为之震动,旌旗为之翻卷。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不为之色变,许多老臣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此刻早已面如死灰。努尔哈赤颓然垂首,这位曾经叱咤辽东的枭雄,终于在这雷霆万钧的喝声中低头认命。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之声震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