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酒楼更是早已人满为患,二楼三楼的临街窗边,全被抢占一空。
富商巨贾、文人雅士,甚至还有不少外地来京的客商,都端着酒杯,凭栏远眺,目光紧紧锁定在游街队伍最前方的卢象升身上,低声议论着,脸上满是艳羡。
李涧捋着胡须,望着楼下鲜衣怒马的队伍,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向往,感慨道,
“瞧见没?这便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般荣耀,真是光宗耀祖啊!”
“可不是么!”身旁身着绸缎的范凌捻着胡须,话锋一转,
“不过,李兄,听闻此次科举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特意加重了策论的分量,还新增了算学?”
“确有此事!”一旁的章寻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
“我听说了,此次策论全是关乎漕运、边防、海贸的实务,那些只会空谈义理、咬文嚼字的酸儒,全被刷了下去!
至于算学,虽是附加科,却也至关重要,据说不少才子就是因算学太差,名次大跌,可惜了一身文采。”
“竟有此事?”李涧一惊,眉头紧皱,语气带着不解,
“算学?那不是匠户、账房才学的末技吗?这等小道伎俩,怎可登大雅之堂,混入抡才大典?”
“哎,这位兄台,你这可就有些孤陋寡闻了。”邻桌一位看起来年轻些、穿着八成新儒衫的男子转过头来,笑着插话,
“岂止是殿试考算学?如今皇爷天恩浩荡,要广兴教化,京城以及各布政司要紧府县,都在筹划新修‘蒙学’、‘中学’。听说里面教的,可不是光念《三字经》《百家姓》和四书五经了。”
“那教什么?”李涧、范凌以及周围几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年轻书生有些得意地抿了口茶,继续道:“教的可多了!据说是由大明皇家格物院牵头,新编撰的教材,叫什么《算术精要》、《几何初论》,还有什么《物理常识》、《地理图志》,全是以往闻所未闻的新学问!”
“这……这靠谱吗?”李涧眉头紧皱,一脸怀疑,“学的这些东西,于圣人之道何益?怎么感觉有些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章寻嗤笑一声,“李兄,你是只知读书,不闻窗外事啊!”
“我可听真切了,以后啊,要想有资格参加科举,怕是得先有这新式‘蒙学’、‘中学’的就读经历才行,没进过这新学堂,怕是连科举考场的门都摸不着!”
“什么?”此言一出,不单是李涧,周围好几个看起来像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竟有此事?这……这岂不是断了无数寒门学子的上进之路?他们哪里去读这等新学堂?”
“寒门?”旁边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身材壮实、面色红润的汉子,他穿着干净的棉布短打,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胳膊,瞧着像是工坊里的匠人。
他嗓门颇大,“这位先生可就说差了!皇爷圣明,这新办的蒙学、中学,听说是官办,收费极廉,甚至对贫寒子弟还管一顿午饭!”
“俺在城外新建的‘京师钢铁厂’做工,一年好歹能挣二十几个银元,厂里每月发米发面,逢年过节还有布料赏赐,日子比前些年强了十倍不止!厂子旁边,听说就要先盖一座蒙学!俺就盼着,赶紧让家里那小子进去念书!
管他教的是老道理还是新学问,能认字、能算数、能明理,将来就有机会像楼下这些老爷们一样,穿红袍,骑大马,
再不济也能进厂子当管事,总比俺卖力气强!”汉子指着楼下经过的进士队伍,眼中满是热切的期望。
“谁不是呢!”另一桌也有穿着粗布衣裳的的百姓附和,“以前总觉得读书考功名是老爷家孩子的事,咱们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如今有了官办新学堂,砸锅卖铁也得让孩子上!”
“对对对!回去了就打听,咱那片儿什么时候办学堂!”
两侧游街的人群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发髻,被父亲稳稳举在肩头。
他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头发,小脑袋瓜随着游街队伍左摇右晃,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队伍前方;
看着那些身着锦袍、被众人簇拥的进士,小嘴巴微微张着,满是好奇与向往。
“爹……他们好神气呀……”孩童奶声奶气地喃喃,声音软乎乎的,被周围的喧闹盖得不太真切。
父亲自然听见了,忍不住朗声大笑,伸手轻轻托了托儿子的小屁股,语气里满是期许:
“那是自然!这些都是中了状元、考了功名的老爷!我儿往后好好读书,也考个功名回来,让爹也跟着风光风光,好不好?”
“不要!”孩童猛地摇了摇小脑袋,小发髻跟着晃了晃,语气却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我不要考功名……我要当大英雄将军!”
他顿了顿,小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费劲地回忆和组织语言:“就、就像去年那些……那些打坏蛋的将军!穿亮亮的铠甲,举大大的刀,把抢我们地方的坏人赶跑!”
说到这儿,他小脸上满是认真,小手还在空中挥了挥,模仿着挥刀的动作,却因为力气小,显得格外笨拙又可爱:
“我要保护爹,保护娘……不让坏蛋欺负我们!”
父亲闻言,举着儿子的手臂猛地一顿,明显怔住了,在他乃至周围许多人的传统观念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武将纵然有功,在百姓中地位终究不如文曲星,孩子这突如其来的“志向”,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但看着儿子眼中那毫无杂质、充满憧憬的光芒,再想起近来朝廷上下对军功的推崇,这些时日以来朝廷报纸上的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们,这位父亲沉默了片刻,眼底漫起温柔的笑意。
父亲轻轻把儿子放下来,蹲下身与他平视,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声音放得格外轻柔:
“好,好……我儿有志气!想当将军就当将军,想保护爹爹和娘亲,爹都支持你!”
阳光落在孩童稚嫩的小脸上,映出他纯真又认真的模样,那番带着奶气的话语,落在身旁几位百姓耳中,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软,周围有人露出会心的微笑,也有人摇摇头觉得孩童痴语,
但这小小的插曲,却仿佛是这个时代悄然变迁的一个角落;
在朱由校强力推行的新政与对外开拓的国策影响下,社会的价值观、民众的期望,乃至下一代的梦想,都在这股变革的洪流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游街队伍继续前行,礼乐与欢呼声响彻街巷,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暖洋洋的光影,也映着这座都城蓬勃向上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