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倏然抬起眼眸。
这个问题,问在了他的知识范畴外。
年轻人没法用自身经验,对这个几乎挂在了百分之八十家庭客厅里的字——“家”,做出解释。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但并不致使尴尬。
隔着次元的问题,谁又会觉得难耐呢?
玛纳特侧耳等了一会儿,同样没能等来答案。
这让小木偶有些失落。
于是,她更用力的把脑袋蹭向主人,就像路边小狗缓解尴尬的方式一样,她用爪子——不,用手抹了抹脸,用繁密垂下的睫毛掩饰眼底的不安。
但是长乐大人又开口了。
神说。
【不知道。】
玛纳特不知道让一位神明说出“我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高兴。
高兴主人回答了她的问题,高兴主人也被这个字的含义困扰。
“您也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现在这片空间里有两个问题了。”
她说道:“罗莎曾经拥有一个家,但她不懂得珍惜,又或者是卡萝尔不珍惜,所以她们弄丢了彼此。”
“但家是什么呢?我学不会。”
“父亲,母亲,孩子,他们就能组成一个家了吗?”
她仔细的思考:“但莱安先生的父亲早就过世了,他只有一个母亲,但所有人都说他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或许人数不是限制吗?”
“主人,我不明白。梅琳娜总是说要给圣城的人一个家,可他们明明都有自己的家,那这个家是什么意思呢?”
常乐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这些事,自从外婆去世后他便不再去思考。
血缘亲人自然还有,只是太长时间不来往了,他也生不出去打扰别人的想法。
况且他现在过的还可以,除了总是独来独往。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于是要成为肝帝,要用那么多的游戏填满自己的生活。
他确实是怕自己闲下来,或许要去干一些蠢事,比如给那些并不熟的亲戚花钱——那真是蠢上加蠢,要是做出这些事,回想起来要自插肋骨的程度。
但小木偶的这些话,又让他想起了外婆。
那个没什么子女喜欢的,却把他拉扯到那么大的外婆。
外婆不是什么有钱人,她只是住在乡下的一个个头矮矮的小老太太,腰有些坨,走起路来慢吞吞的。
但是做农活却是一把好手。
现在想来,或许也不是什么一把好手,只是没人帮忙,所以也只能自己做,越做越利索。
等常乐能帮上忙的时候,外婆又笑眯眯的给他煮好吃的加餐——她总说孩子是要长个子的。
常乐就在外婆的小屋子里长到了虎头虎脑的年纪。
他有些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玩这个游戏以来,他已经数次想到了外婆。
那些他原以为逐渐淡去的回忆,在隐秘的复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为什么呢?
说实话,他知道,但他不愿意承认。
……
因为这款游戏。
他正在感知到“被需要”。
那是他人生没体验过的新感受,和所有的游戏不同,不是“爱玩不玩”,而是从游戏一开始就贯彻的一个理念——他是被需要的。
她们每天都在向他祷告,需要得到他的夸奖和触碰才会心情好。
需要他的帮忙,需要他的“赏赐”,需要他到了吸烟刻肺的程度。
这种需要让他飘飘然的爱上了这款游戏。
爱到即使知道这游戏有问题,依旧壮着胆子无所畏惧的继续游戏。
……还往里面充钱!
淦!
被坏游戏、坏女人骗了钱,他居然还乐在其中!
……
玛纳特感觉到,那摸着她脑袋的手有些停下了。
【家。】
神明说道。
【是应该很美好的词。】
“主人,”玛纳特好奇的问道:“神明也有家吗?”
【神明没有家。】
“这样啊……”
玛纳特托腮认真的思考,那头红发轻轻搔动常乐的下巴。
“主人,你要来加入我的家吗?啊,是我们的家。”
她说:“我们,圣城的大家,梅琳娜、露奈特、阿薇丝、尤妮尔、那位奥蕾莉亚殿下……”
她说了很多人的名字,然后将自己囊括了进去:“还有玛纳特,我们要成为一个家,成为一家人。”
“长乐大人,您要一起来吗?”
“……”
他看着那双带着期盼的蓝眼睛,张了张嘴。
答应吗?
答应一个二次元的人物的邀约?
这真叫人觉得可笑。
但是……
常乐迟疑了。
常乐心动了。
……
玛纳特听到神明问。
【你想要一个家?】
“所有人都说家是好东西,玛纳特想要一个家。”
【好。】
【你会有一个家。】
【我的孩子。】
那梦里的掌心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暖,干燥。
玛纳特不知道自己现在笑的很开心,她只是觉得心跳的很雀跃,比认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还要雀跃。
她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好奇,又胆怯的问道:“那是什么?”
【是欢喜,是愉悦,是更深层次的感情,是美好的情绪。】
“玛纳特更像一个人了,是吗?我的主人。”
【玛纳特,你不必一定要成为一个人,你可以做小木偶,一具自由的、不被定义的小木偶。】
“那样的话,您也会继续爱我吗?”
【会。】
“会一直爱我吗?”
【会。】
“神不会说话,露奈特说的。”
【嗯,神不会说谎。】
“真好。”
玛纳特觉得自己醉了。
她没有尝过酒,却像饮醉一般,愉快的醉倒在了那树冠上。
她把自己挂在了长乐大人的身上,想: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人类也好,小木偶也好,小白狗也好,或者像现在这样,做个树懒也好。
准备喊她回来睡觉的露奈特伸头看了眼,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笑起来了。
然后,小修女也得到了一个热烈的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