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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棋落惊风雪

    凹槽外,风雪的咆哮已非呜咽,而是化作了天地间唯一的主宰,一种低沉、持续、仿佛要将大地都碾碎的轰鸣。雪不再是飘落,而是被无形的巨手揉碎成齑粉,再被狂风以万钧之力横着拍打过来,每一粒雪沫都带着刺骨的穿透力。视线彻底被剥夺,只剩下翻滚、旋转、令人窒息的惨白混沌。空气稀薄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无数细小的冰刀,刮得喉咙和肺腑火辣辣地疼。

    云昭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力量透支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单薄的里衣早已被风雪浸透,冻成一层硬邦邦的冰壳,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脸上那狰狞的黑纹,如同被冰封的毒藤在苏醒边缘挣扎,带来一阵阵撕裂皮肉的剧痛。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呻吟。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一点:用身体堵住风口,护住身后凹槽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暖意。

    月汐蜷缩在裹紧的狼皮袄里,那点来自云昭体温的暖意早已被无孔不入的寒气侵蚀殆尽。皮袄沉重冰冷,像一块冻铁压在身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凝固,四肢僵硬麻木,连思维都变得迟钝。金色的眸子透过皮袄毛领的缝隙,望着那个挡在风口、几乎被风雪吞噬的背影。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绝境里的标枪,但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伸出手,指尖冻得毫无知觉,想碰触他,想分担一丝那刺骨的寒意,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点点淹没意识。

    就在意识即将被冻僵的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

    混沌翻滚的白色雪幕深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点异色。

    不是光,不是影,而是一种……绝对的“静”。

    那一点“静”在疯狂咆哮的风雪中,如同投入沸水的冰晶,迅速扩散、清晰。

    一个身影,正从风雪深处缓缓走来。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闲庭信步。身形颀长,穿着一件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长衫,长衫的料子似乎极其特殊,狂舞的雪片落在上面,竟不沾分毫,如同荷叶上的水珠,无声滑落。风雪在他身周三尺之外,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流动的墙壁,狂暴的势头骤然一滞,随即温顺地贴着那无形的壁障分流、滑开,形成一道奇异的、流动的真空地带。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身周悬浮的东西。

    不是法器,不是符箓,而是一枚枚棋子。

    黑白二色,温润如玉,大小不过寸许。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在他身周缓缓流转、沉浮。黑子如墨玉,深沉内敛;白子如羊脂,温润通透。它们彼此呼应,相互追逐,却又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每一枚棋子的移动,都仿佛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无形的线条,无数线条交织、缠绕,最终在他身周构成了一幅巨大而精密的、无形的棋局!风雪撞在这无形的棋局上,如同撞上蛛网的飞虫,徒劳地挣扎、扭曲,最终被那流转的棋势无声地化解、湮灭。

    他面容清俊,眉目疏朗,如同远山淡墨勾勒而成。肤色在风雪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近乎透明。唇色很淡,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既不疏离,也不热络,仿佛只是对着天地风雪自然而然流露的从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如同沉淀了万载星光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容纳整个风雪肆虐的天地。行走间,衣袂飘飞,不染尘埃,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脱于尘世之外的清雅气韵。

    他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的谪仙,踏雪无痕,分风辟雪,在这吞噬一切的白色地狱里,开辟出一条宁静的通道,缓缓走向那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濒临绝境的凹槽。

    云昭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风雪中走来的身影,如同溺水者看到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救……救我们!”

    声音微弱,瞬间被风雪吞没。

    但那身影却似有所觉,脚步微顿,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穿透狂舞的雪幕,准确地落在了云昭身上。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瞬间看穿了他脸上的狰狞黑纹,看穿了他体内躁动的龙血,甚至……看穿了他灵魂深处那柄沉寂的龙皇剑。

    他并未言语,只是轻轻抬起了右手。那是一只极其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

    随着他指尖微动,一枚悬浮在他身侧的黑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声无息地脱离原本的轨迹,化作一道微弱的乌光,瞬间没入凹槽前方狂暴的风雪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琴弦拨动的颤鸣响起。

    那枚黑子落下的位置,虚空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涟漪!涟漪扩散之处,狂暴的风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一个直径约丈许的、绝对宁静的球形空间,凭空出现在凹槽前方!风雪被彻底隔绝在外,连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枚黑子静静地悬浮在球心,散发着温润的乌光,如同定海神针!

    紧接着,他左手食指优雅地一勾。一枚白子随之飞出,落在球形空间与凹槽之间。白子光芒微吐,那隔绝风雪的无形壁障瞬间延伸,如同水银泻地般,温柔地将整个凹槽笼罩了进去!

    刺骨的寒风、抽打的雪粒、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消失!

    凹槽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温暖和宁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云昭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脱力般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劫后余生的刺痛和……难以置信的恍惚。他抬起头,透过那层无形的、微微荡漾着水波般光晕的壁障,望向外面那个依旧风雪肆虐的世界,再看向那个静静站在壁障之外、如同独立于另一个时空的身影。

    月汐挣扎着从狼皮袄里探出头,金色的眸子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望向那如同天神般降临的身影。

    那人站在风雪壁障之外,月白长衫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凹槽内狼狈的两人,最终落在云昭脸上,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到故友重逢般的温和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风雪无情,二位受苦了。”他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越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壁障之内,在这片死寂的温暖空间里回荡。那声音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云昭挣扎着想站起道谢,却浑身脱力,只能勉强抱拳:“多谢……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微微颔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萍水相逢,何须言谢。在下叶玄,一介观棋人罢了。”他目光转向外面依旧狂暴的风雪,“此雪百年难遇,非人力可抗。二位若信得过,不妨随我同行一段,待风雪稍歇,再寻归处。”

    “观棋人?”云昭心头微动。他看着叶玄身周那依旧缓缓流转、构成无形棋局的黑白棋子,再联想到方才那神乎其技的手段,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至少也是元婴境界,且是极其罕见的棋道修士!他看向月汐,月汐也正看着他,金色的眸子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能得前辈庇护,自是感激不尽!”云昭压下心头的疑虑,郑重说道。眼下绝境,能得此强援,已是天大的幸事。

    叶玄闻言,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雪后初霁的阳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如此甚好。”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

    悬浮在凹槽壁障外的那枚白子光芒微亮,笼罩凹槽的无形壁障随之向前延伸,如同一个温暖的气泡,将云昭和月汐轻柔地包裹其中。同时,叶玄身周那流转的棋局也微微调整,无形的棋势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将三人一同笼罩在内。

    “走吧。”叶玄的声音温和依旧,他转身,率先迈步,朝着风雪深处走去。身周黑白棋子流转,无形的棋局开辟道路,将狂暴的风雪无声地排开。他步履从容,仿佛踏青赏雪,而非行走在吞噬生命的绝境。

    云昭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伸手将依旧虚弱的月汐扶起。两人相互搀扶着,踏入叶玄棋势所笼罩的温暖空间,紧随其后。

    风雪依旧在壁障外疯狂咆哮,如同被激怒的白色巨兽,徒劳地撞击着那无形的屏障。壁障内,却是一片宁静的港湾。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们,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云昭脸上的黑纹在温暖中似乎又有些不安分地蠕动,但被龙血之力强行压制下去。月汐裹紧了狼皮袄,感受着久违的暖意,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

    叶玄走在前面,背影颀长挺拔,月白长衫在风雪中不染纤尘。他偶尔会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混沌的天空,或是低头凝视脚下被积雪覆盖的冻土,眼神深邃,仿佛在推演着什么无形的棋局。他话不多,只是偶尔会指着壁障外某个被风雪扭曲的奇景,或是某块形状奇特的冰棱,用那清越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雅趣,随口点评一句:“风雪如刀,却也雕琢出这般奇景,倒也有趣。”或是“此冰棱走势,暗合‘飞镇’之势,妙哉。”

    他的话语不多,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壁障内过于沉重的寂静,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从容和淡淡的幽默感,仿佛这绝境中的跋涉,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踏雪寻梅。

    云昭默默跟随着,目光落在叶玄身周那流转不息的黑白棋子上。那棋子看似简单,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玄奥力量。他体内的龙皇剑在靠近叶玄时,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静,剑柄处的龙纹鳞片微微开合,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月汐则更多地看着叶玄的背影。那月白长衫在风雪中飘飞的弧度,那从容不迫的步伐,还有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和……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在久远的过去,也曾见过这样一道身影,独立于风雪之外,观棋不语。

    风雪茫茫,前路未知。但在这位自称“观棋人”的叶玄庇护下,那吞噬一切的白色地狱,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绝望。温暖的气泡在风雪中缓缓移动,如同冰海中的孤舟,载着三人,驶向未知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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