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时,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漏下几缕惨淡的夕照,斜斜地刺在雪原上,将积雪映出一种病态的橘红。远处起伏的冻土丘陵如同巨兽的脊背,覆盖着厚厚的雪毯,在暮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叶玄走在最前面,月白长衫的下摆拂过积雪表面,却不曾沾染一丝雪沫。悬浮在他身周的黑白棋子依旧缓缓流转,只是数量减少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枚还在维持着那个隔绝风雪的透明"气泡"。随着风雪的减弱,那无形的屏障也变得越来越薄,偶尔有零星的雪粒穿透进来,在夕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云昭走在中间,脸上的黑纹在夕照中显得格外狰狞,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他背上的龙皇剑被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剑柄处的龙纹鳞片却反常地安静,不再像往常那样时不时地开合。他时不时抬头望向叶玄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探究和……隐约的敬畏。
月汐落在最后,银白的发丝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裹着那件宽大的狼皮袄,脚步轻盈,几乎不留痕迹。金色的眸子时而扫过叶玄的背影,时而落在雪地上那些被棋子屏障排开的、奇特的弧形雪痕上,眼神若有所思。
"前面有座冰谷,可以暂歇。"叶玄忽然开口,声音清润如初,丝毫听不出在风雪中跋涉的疲惫。他抬手指向远处两座低矮雪丘之间的凹陷处,"那里的冰壁能挡风。"
云昭眯起眼望去,果然在两座雪丘之间看到一道泛着幽蓝光泽的狭窄裂隙。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这一路上,叶玄展现出的对北境冻土的熟悉程度,远超寻常修士。那些看似随意的停步、转向,往往都能避开隐藏的冰缝或是暴风雪最猛烈的区域。这种洞察力,绝非普通元婴修士所能拥有。
三人沉默地向冰谷行进。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冰谷入口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两侧的冰壁高逾十丈,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蓝色,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纹和气泡,在暮光中如同凝固的波浪。谷内空间比预想的宽敞许多,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地面是坚硬的冻土,几乎没有积雪。最深处,一块平整如镜的黑色巨石突兀地立在那里,表面覆盖着一层薄霜。
叶玄率先踏入谷中,身周最后几枚悬浮的黑白棋子轻轻一震,随即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无形的屏障随之解除,但谷内出奇地没有一丝风,仿佛与外界狂暴的雪原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此处不错。"叶玄环顾四周,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走到那块黑石前,袖袍轻拂,石面上的薄霜瞬间消融,露出光滑如镜的表面。"二位请坐。"
云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月汐在黑石一侧坐下。石面冰凉刺骨,但比起外面的酷寒已是天壤之别。他看向叶玄,发现对方只是随意地站在石前,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叶前辈不坐?"云昭问道。
叶玄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冰壁上那些交错的裂纹上:"这些冰纹,倒像是天然棋局。"他说着,右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枚白玉般的棋子凭空出现在他指尖。他将棋子对着冰壁虚按,棋子便无声地嵌入冰中,恰好卡在一条裂纹的交汇处。
冰壁微微一震,裂纹竟以那枚白子为中心,开始缓慢地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一幅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图案。
云昭看得心头一震。这种以物御物、改天换地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对"棋修"的认知。他下意识地按住背后的龙皇剑,剑柄处的龙纹鳞片微微开合,似乎在回应冰壁的变化。
月汐则安静地看着叶玄的动作,金色的眸子映着冰壁上的幽蓝光泽,显得格外深邃。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云纹香囊,呼吸轻缓。
"云小友的剑,很特别。"叶玄忽然开口,目光从冰壁上移开,落在云昭背后的粗布包裹上。他的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可否一观?"
云昭身体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龙皇剑是他的底牌,也是最大的秘密。但眼前之人深不可测,又于他们有救命之恩……
"不方便也无妨。"叶玄似乎看出他的犹豫,微微一笑,指尖的白子无声消散,"只是觉得剑意与这北境风雪颇为相合,一时好奇罢了。"
"前辈见谅。"云昭松了口气,却也不好太过推拒,"此剑凶煞,出鞘恐有异象。"
叶玄点点头,不再追问。他转身走向冰谷另一侧,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轻轻铺在一块凸起的冰台上。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枚晶莹剔透的棋子。
"长夜漫漫,不如手谈一局?"他看向云昭,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云昭一怔。他虽略通棋道,但远称不上精通。正欲婉拒,却听月汐轻声道:"我去寻些柴火。"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叶玄抬手虚按,一枚黑子从他指尖飞出,嵌入冰谷角落的一处凹槽。那里的冰层瞬间融化,露出几截干枯的灌木根茎。"北境冻土,燃料难寻。这些老根,勉强可用了。"
云昭看着那些自动飞向谷中央、堆成小篝火的枯根,心中暗惊。这种对力量的精细控制,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叶玄面前的棋盘:"前辈棋艺高深,在下恐怕难以招架。"
"棋道如剑道,重意不重形。"叶玄盘膝坐下,衣袖拂过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清风,"云小友不妨以剑意入棋,或许别有洞天。"
话已至此,云昭也不好再推辞。他走到叶玄对面坐下,看着那方素帕上逐渐成型的星光棋盘——那些棋子竟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排列出了开局的阵势。
"请。"叶玄执白,落子天元。
云昭定了定神,执黑落下。他的棋路如其人,大开大合,锋芒毕露。几手过后,棋盘上已现杀伐之气。
叶玄的应对却如行云流水,每一子都看似随意,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解云昭的攻势。他的落子很轻,棋子接触棋盘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却让整个冰谷内的气息随之微妙变化。
月汐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对弈。她的目光更多停留在叶玄身上,金色的眸子深处似有思索。当叶玄某一着特别精妙的落子时,她的指尖会无意识地在云纹香囊上轻轻一扣,仿佛在记忆什么。
棋至中盘,云昭已额头见汗。他脸上的黑纹不知何时又活跃起来,在皮肤下微微蠕动。每一枚黑子落下,都仿佛与他体内的龙血之力产生共鸣,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但他咬牙坚持,不肯示弱。
"云小友的棋风,倒是与一位故人相似。"叶玄忽然说道,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落下一子,白棋顿时连成一片,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无声地渗透了黑棋的防线。
云昭盯着棋盘,忽然有种错觉——那些白子仿佛化作了北境的暴风雪,而自己的黑子则是被困在雪原上的旅人,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重围。他手指微颤,一枚黑子捏在指尖,迟迟无法落下。
"此局已无胜算,不如投子。"叶玄温声道,目光却穿透棋盘,落在云昭脸上,"棋道如人生,有时退一步,方能见新天。"
云昭沉默良久,终于将黑子放回棋盒:"前辈棋艺高绝,在下认输。"
叶玄轻轻拂袖,棋盘上的棋子自动归位,恢复整齐。"云小友棋风刚烈,但过于执着胜负。须知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阴阳相济,方为大道。"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云昭脸上的黑纹,又很快移开:"北冥之地,凶险非常。二位若信得过,叶某愿同行一程。"
云昭心头一震。叶玄修为深不可测,若有他同行,安全自然大有保障。但这样一个神秘人物突然主动提出结伴,又让他本能地警惕起来。
"前辈为何……"
"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叶玄打断他的疑问,唇角微扬,"叶某只是觉得,与二位投缘罢了。"
月汐忽然开口:"叶前辈认识这把剑?"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冰谷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叶玄转头看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剑如人,各有其命。叶某只是觉得,这把剑与北冥有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月姑娘与那枚香囊。"
月汐金色的眸子微微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香囊。
云昭看看月汐,又看看叶玄,心中的疑虑更深。但眼下形势,多一位强者同行确实利大于弊。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既如此,就有劳前辈了。"
叶玄微笑颔首,指尖一枚白子轻轻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冰壁某处。整个冰谷忽然亮起柔和的蓝光,那些交错的冰纹在光芒中如同活了过来,缓缓流动,最终形成一幅巨大的、覆盖整个冰壁的星图。
"今夜有雪暴,在此歇息吧。"叶玄说道,声音在星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空灵,"明日启程,三日可至冰魄城。"
云昭仰头望着那幅星图,莫名觉得其中某些星辰的排列方式似曾相识。他背后的龙皇剑微微震颤,剑柄处的龙纹鳞片有节奏地开合,仿佛在回应星光的呼唤。
月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金色的眸子倒映着漫天星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上的云纹。她的目光时而落在星图上,时而扫过叶玄沉静的侧脸,眼神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叶玄则独自站在冰谷中央,月光透过冰壁折射,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蓝色的光晕。他仰头望着自己创造的星图,眼神深邃如渊,仿佛透过那些星辰,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