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根测试的余波在凌家持续了三日。
晨露还没干透时,演武场旁的石板路上就多了些刻意放慢的脚步。往日见了凌啸天就绕道走的族人,如今老远就拱手打招呼,声音里带着讨好的热络。库房的管事每日辰时准时送来药材,锦盒擦得锃亮,账册上的字迹工整得像描过,连一片枯叶都单独标注着“已处理”——谁都知道,这位测出极品五行灵根的少年,未来的成就绝非凌家能束缚,此刻不攀附,更待何时?
凌霸天彻底蔫了。他那件常穿的青色绸衫换了件半旧的灰布短褂,往日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见人就低着头走。族里收回了他掌管的杂货铺经营权,理由是“账目不清”,连带着凌峰也被取消了进入族学的资格。那胖小子没了往日的嚣张,每日缩在自家院子里,对着墙根唉声叹气。有好事者说,那日测试结束后,凌振南把凌霸天叫进祠堂,罚他对着祖宗牌位跪了一夜,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看到他出来时腿都直不起来,裤脚还沾着祠堂的香灰。
“阿尘,这是族里刚送来的‘凝神草’,张管事说这株长了五十年,对稳固心神最有好处。”凌啸天将一个紫檀木锦盒放在桌上,粗布袖口磨出的毛边都透着喜气。这几日他在族中腰杆挺得笔直,去库房领药时,管事亲自给他端茶,连族老见了都要笑着问两句“阿尘今日在忙啥”,走路都带着风。
凌尘打开锦盒,凝神草的叶片翠绿饱满,叶尖带着点晨露凝成的晶莹,根部的须毛完整无损,显然是刚从药圃摘下的上品。他指尖拂过叶片,忽然抬眼道:“爹,族里的药圃是不是缺个懂行的人打理?我看张老丈昨日蹲在田埂上捶腰,年纪大了怕是熬不住,不如让他歇着,我来试试?”
凌啸天一愣,手里的旱烟杆差点掉在地上:“你要管药圃?可你三个月后就要去青岚宗了……”
“正是因为要走,才得提前安排。”凌尘将凝神草放回盒中,指尖在盒沿轻轻敲了敲,“药圃是家族的根基,若是打理得好,改良下土壤,调整下间距,每年能多产出三成药材。我教几个可靠的人认认草药,讲讲浇水施肥的火候,将来就算我不在,药圃也能撑起来。”
这话不仅是为家族打算,更是在为父母铺路。他走后,凌家若能靠着药圃壮大几分,父母在族中的地位便能稳如磐石,再无人敢轻视。
凌啸天瞬间明白了儿子的心思,眼眶一热,烟杆在桌角磕了磕:“好,爹这就去跟族长说。”
不出半日,消息传遍凌家——凌尘要亲自打理药圃。族老们在议事厅里拍着桌子赞“少年老成”,凌振南更是拄着拐杖亲自去药圃转了圈,临走时留下一本《青阳城草药图谱》,泛黄的扉页上题着“知行合一”四个字,墨色深沉,带着长辈的期许。
凌尘接管药圃的第一件事,就是蹲在田埂上拔草。他穿着件打补丁的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寒泉淬炼得紧实的小腿。指尖捏住一株与凝神草长得极像的植物,根须上还沾着湿泥:“这是断肠草,叶子比凝神草窄三分,茎上有细毛,沾了汁液会发麻,得全拔了。”
两个被派来打下手的家仆赶紧蹲下身,学着他的样子辨认。凌尘一边拔草一边讲解,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赤血藤要搭架子,它喜阴,正午得用竹帘遮着,不然叶子会焦。”“月见草得换个朝向,西边那片月光足,能让药性更纯。”“浇水别用井水,山涧的活水带着灵气,浇下去根须长得旺。”
他说的都是些基础常识,却精准戳中了药圃常年存在的问题。往日里药农凭经验打理,哪懂这些门道?照着做了几日,果然见草药的叶片亮了几分,连最娇贵的“凝露草”都多抽出两片新芽。
这日傍晚,夕阳把药圃染成金红色,凌尘正蹲在田埂上记录草药生长情况,笔尖在麻纸上划过,写下“赤血藤新叶三寸,需增钾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凌振南正带着个陌生的中年道士站在田埂那头,布鞋踩着草叶,没发出半点声响。
那道士穿着青灰色道袍,袖口绣着半片云纹,洗得有些发白,腰间挂着块木制令牌,上面“青岚”二字刻得苍劲有力。他面容清瘦,下颌有颗痣,眼神像淬过的剑,扫过药圃时带着审视。
“阿尘,这位是青岚宗的外门执事,云松道长。”凌振南笑着捋胡须,“他听说咱们凌家出了个极品灵根,特意来看看。”
云松道长目光落在凌尘身上,从沾满泥土的手到那双清亮的眼睛。他本是路过青阳城,听闻有少年测出五行灵根,按捺不住好奇来看一眼——五行灵根虽罕见,却极难修炼,大多因灵力驳杂半途而废,他没抱太大期望。可此刻见这少年满身泥污却眼神沉静,身上隐隐有灵韵流动,像藏着片深海,不由暗暗点头。
“凌小友。”云松稽首行礼,道袍的袖子在空中划出浅弧,声音平和如溪,“听闻你测出极品五行灵根,贫道特来求证一二。”
“道长客气。”凌尘起身回礼,指尖的泥点落在道袍上也不在意,“灵根只是起点,算不得什么。”
这淡然的态度让云松更惊讶了。寻常少年测出极品灵根,早已恨不得把“天才”二字刻在脑门上,哪会这般沉稳?他指尖微动,一缕几不可查的灵力探向凌尘——这是试探,却不含恶意。
灵力刚靠近三尺,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轻轻弹开,像撞上了寒潭的冰面。云松瞳孔微缩:“你这肉身……竟有淬体根基?寻常凡童可没这等韧性。”
“不过是在寒潭里泡了些时日,瞎练的。”凌尘笑了笑,没提《九转炼神诀》,有些底牌不必过早显露。
云松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从袖中取出块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刻着片松叶,灵力注入时会泛起淡青微光:“三月后青岚宗开山门,凭此玉佩可直接入内门考核。”
内门考核?
凌振南手里的拐杖“笃”地戳在地上,惊得田埂上的蚂蚱蹦起老高。青岚宗的外门弟子多如牛毛,内门却百里挑一,寻常极品灵根最多免试入外门,这云松竟直接给了内门考核的资格?
凌尘也有些意外,接过玉佩时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玉佩里藏着道微弱的神识,是青岚宗的入门印记。他忽然想起石老,那本《九转炼神诀》的笔法,倒与这玉佩上的松叶纹有几分相似。
“道长为何……”
“贫道在你身上看到了‘道心’。”云松打断他,语气郑重,“五行灵根难修,贵在沉稳。你年纪轻轻便懂循序渐进,比那些急于求成的天才强多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药圃里整齐的田垄,“不过内门考核比外门严苛十倍,不仅考修为,更考心性,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对凌振南拱了拱手,转身化作一道青虹,足尖点过药圃的竹篱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远处的山影里——这是筑基期修士才能掌握的“御器飞行”,看得两个家仆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阿尘……这……”凌振南激动得胡须颤抖,拐杖在地上划出浅痕,“内门!这可是内门啊!”
凌尘握紧手中的玉佩,指尖的暖意顺着血脉蔓延。云松的出现,比前世他费尽心机挤入外门要顺利得多,这或许就是“无垢凡体”带来的机缘——天地万物,总对根基纯粹者多几分青睐。
“族长爷爷,”他将玉佩贴身收好,“我想借族里的藏书阁一用,查阅些关于青岚宗的记载。”
“准!”凌振南大手一挥,从袖中摸出把黄铜钥匙,“藏书阁的钥匙给你,想看多久看多久,任何人不得打扰!”
凌家的藏书阁在祠堂后院,木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推开时“吱呀”一声,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纸墨味,像沉淀了百年的时光。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古籍,大多是关于凡俗农事、商贾往来的记载,涉及修仙的寥寥无几,仅在最上层的暗格里藏着几本残破的竹简。
凌尘踩着木梯爬上去,指尖拂过积灰的竹简,忽然停在一卷用红绳捆着的简册上。标题是《青岚杂记》,字迹娟秀,像是出自文人之手。简册的作者是百年前凌家一位在外门当差的弟子,里面记录了青岚宗的山门布局、外门规矩,甚至还有几处用朱砂标注的“灵气浓郁”的修炼宝地。
“果然有收获。”凌尘眼睛亮了,指尖捻开红绳。
竹简里提到,青岚宗外门弟子常因资源分配争斗,尤其是“凝气丹”的发放,每月都要在演武场闹出人命。而内门考核分三项:修为需达炼气三层、辨识三种以上灵草、布置基础防御阵——后两项正是他的强项。
“看来得提前准备些东西。”他将竹简卷好塞进怀里,心里已有了计较。比如用冰灵鱼鳞片做个简易的防御符,再备些紫纹草汁调和的解毒膏,以防外门弟子的阴招。
回到小院时,暮色已漫过墙头。母亲正坐在灯下缝补衣物,昏黄的油灯照着她鬓角的白发,银针穿过粗布的“沙沙”声格外清晰。见他回来,她举起手中的布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这是娘给你绣的平安符,里面塞了些晒干的艾草,驱虫辟邪。”
布包是用母亲陪嫁的蓝布做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针脚虽不细密,却透着满满的暖意。凌尘想起前世母亲也是这般,在他离家时塞了个平安符,后来那符在一次妖兽袭击中替他挡了致命一击,化作飞灰时,他才在灰烬里看到母亲头发丝般细的针脚。
“娘,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将布包贴身收好,指尖能摸到里面艾草的粗糙,“等我从青岚宗回来,就给您带最好的养颜丹,让您比年轻时还漂亮。”
母亲被逗笑了,用顶针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傻孩子,娘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夜深人静时,凌尘坐在窗前,借着月光运转《九转炼神诀》。体内的先天阴气已凝成黄豆大小的冰晶,随着功法运转,像颗活的种子在丹田内跳动,缓缓滋养着骨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向“灵体”蜕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淡淡的灵力波动——这是淬体大成的征兆,离引气入体只剩一步之遥。
窗外传来几声虫鸣,断断续续的,衬得凡城的夜色格外宁静。远处的青阳城灯火点点,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凌尘望着青岚宗所在的东方,那里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黛青色的轮廓。眼底的光芒比月光更亮,像藏着片蓄势待发的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