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夏末总裹着层黏腻的热,日头把石板路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股焦糊味。
可凌家药圃里却清凉得很,山涧活水绕着田埂蜿蜒,水汽混着草药的清香漫开来,沾在叶尖凝成细碎的珠,风一吹就簌簌滚落。
凌尘蹲在田埂上,指尖拂过碧叶兰刚抽出的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带着点鹅黄的光晕。
他嘴角忍不住扬起——这半月来,按前世记忆改良的灌溉法果然奏效。
引山涧活水绕圃而行,水流在田边冲出浅沟,带着天然的灵气;又用草木灰混着暴晒过的兽骨粉做肥,肥力温和不烧根。
药圃里的草药像是被催着长,赤血藤的卷须爬满了竹架,连最娇贵的凝露草都多开了两朵白花,花瓣上的露珠滚来滚去,映着日头亮闪闪的。
“凌少爷,您看这赤血藤,才搭架子三天就爬了半尺!”
负责照看药圃的王老实搓着手,粗布袖口沾着泥,眼里的敬佩快溢出来。
往日他总觉得这半大孩子嫩得很,如今见他随便指点几句,说“赤血藤要顺光爬”“凝露草得早晚喷水”,草药就跟疯长似的,早已心服口服,连称呼都从“小尘”改成了“凌少爷”。
凌尘点点头,从竹篓里摸出个青瓷瓶,瓶身刻着简单的水纹:
“这是‘催生液’,掺三倍山泉水,浇在月见草根部,能让它提前半月成熟。”
他晃了晃瓶子,里面的淡绿色液体轻轻晃荡。“记住,只能用三次,多了会伤根,到时候结的籽都是瘪的。”
这催生液是他用冰灵鱼的胆汁混合紫纹草汁熬的,火候掐得极准,虽比不上修仙者用的灵液,却对凡俗草药效果显著。
王老实双手接过,指尖都在颤,赶紧揣进怀里贴肉的地方,跟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正说着,凌啸天匆匆走来,粗布短褂的前襟沾着草屑,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脚步带起的风都透着喜气:
“阿尘,族长爷爷送东西来了!说是给你备的宗门礼!”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青色劲装,布料摸着滑溜溜的,像流水过手,竟是用“冰蚕丝”织的——这料子在青阳城只有城主家的公子才穿得起,轻便透气,还能防蚊虫叮咬,最适合山路跋涉。
旁边放着个巴掌大的兽皮袋,摸着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二十块亮晶晶的下品灵石躺在里面,石面的灵气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淡白的光。
“这……太贵重了!”
凌啸天咋舌,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不敢碰那些灵石。
下品灵石在青阳城可是硬通货,一块就能换十两黄金,二十块足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族长说,你去青岚宗不能寒碜。”
凌啸天把木盒往儿子面前推了推,眼角的笑纹挤成了花。
“还说让你在外门别受欺负,真要是有人找茬,就报凌家的名字——虽说咱们比不得大宗门,但在青阳城周边,面子还是有的。”
凌尘拿起一块灵石,入手微凉,里面蕴含的灵气让丹田的先天阴气轻轻颤动,像石子投进了静湖。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接触灵石,前世他为了一块下品灵石,曾在妖兽山脉蹲守三天三夜,被毒蚊子叮得满身包。
他指尖摩挲着灵石的棱角,轻声道:
“替我谢族长。”
说着把灵石收入兽皮袋,又将劲装折好放回盒中。
“这衣服等去青岚宗再穿,现在穿太扎眼。”
凌啸天知道儿子向来沉稳,也不勉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娘在院里缝行囊呢,说要给你绣个结实的,你去看看合不合用。”
回到小院时,暮色刚漫过竹篱笆。
母亲坐在葡萄架下,昏黄的油灯悬在枝桠上,照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
她手里缝着个竹编底子的行囊,粗棉布做的面,边角用兽皮包了边,针脚密密匝匝,显然费了不少心思。
见他回来,她举起行囊笑了笑,指尖还沾着点丝线头:
“你看这大小,装两套换洗衣物,再塞点干粮草药,应该够了吧?”
行囊侧面绣着个小小的“凌”字,用的是她陪嫁的红丝线,针脚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凌尘走过去,轻轻抱住母亲的肩膀,她后背的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疼,却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够了,娘缝的什么都好。”
母亲被他抱得一愣,随即用顶针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声音有点发颤:
“去了宗门要听师长的话,别跟人争长短,缺钱缺药就托人捎信回来,家里……家里永远等着你。”
“我知道。”
凌尘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里面躺着三枚灰褐色的药丸,药香透过瓶塞隐隐飘出来。
“这是‘固本丹’,用凝露草和赤血藤炼的,您每月吃一枚,能慢慢调理旧疾,等我从青岚宗回来,再给您找更好的药材。”
这丹药是他瞒着父母,在寒潭边用废弃铜鼎改造的简易丹炉炼的。
虽只是凡阶上品,但对母亲的风寒旧疾效果显著,比城里药铺卖的好上十倍。
母亲小心翼翼接过,塞进贴身的布兜里,像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接下来的日子,凌尘一边盯着药圃的收成,一边抓紧时间备行囊。
他在行囊底层铺了层油纸防潮,里面藏着三样东西:
一是《九转炼神诀》的手抄本,原文太过扎眼,他用凡俗文字重新誊抄了一遍,字迹娟秀,乍看像本普通的强身口诀,封皮还特意贴了张灶王爷的画像,掩人耳目。
二是一小袋“清灵散”,用碧叶兰的花粉和冰灵鱼的鳞片磨的,粉极细,遇风就散,能在危急时刻迷晕低阶妖兽——这是他根据前世经验配的防身药,比寻常蒙汗药厉害三倍。
三是块巴掌大的玄铁,是他从家族库房角落翻出来的,黑沉沉的不起眼,却能微弱地阻挡灵力探查——这是防备宗门入门时的搜身,毕竟身怀上古功法总是要谨慎些。
这日傍晚,他正在寒潭边炼制最后一炉“凝气丹”,铜鼎下的柴火噼啪作响,药粉在鼎里渐渐凝成淡青色的丸。
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踩在碎石上“咔嚓”作响,回头一看,竟是凌峰站在潭边,手里攥着个布包,脸憋得青白交加,像被谁打了一拳。
“有事?”凌尘瞥了他一眼,继续用木勺搅动鼎里的药粉。
这丹炉是他用族里废弃的铜鼎改造的,虽简陋,却能勉强炼出凡阶丹药。
凌峰咬着牙,把布包往地上一摔,布角散开,五块下品灵石滚了出来,沾了些泥:
“这是我爹让我给你的!”
他声音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石头,
“他说……让你到了青岚宗,别给凌家丢人。”
这话说得梗着脖子,却没了往日的嚣张,眼底甚至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怯懦。
凌尘挑眉——凌霸天这是服软了?他也不戳破,弯腰捡起灵石,拍了拍上面的泥:
“替我谢二叔。”
凌峰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差点被石头绊倒,背影透着股落荒而逃的狼狈。
凌尘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凌霸天终究是怕了,知道他将来若在青岚宗站稳脚跟,要收拾凌家的一个旁系再容易不过。这点灵石,算是赔罪,也算是买个平安。
丹炉里的药粉渐渐凝结成淡青色的药丸,十二颗,颗颗圆润,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这是他炼的第五炉凝气丹,虽只是凡阶,却胜在纯度高,足以支撑他修炼到炼气三层——这在青岚宗外门弟子里,已是不错的起点。
将丹药收入瓷瓶,他最后看了眼寒潭。
潭水依旧冰冽,雾气在水面缠成薄薄的纱,潭底的玄冰又薄了些,那丝先天阴气早已融入他的经脉,化作无垢凡体的根基。
从最初的刺骨疼痛,到如今的清凉滋养,这寒潭见证了他重生后的第一步蜕变。
“该走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转身往家走。
离青岚宗开山门还有三日,族里已经备好了马车,是族长特意从城主府借来的青鬃马,马蹄包着软布,跑起来又快又稳,比寻常马车快上一倍。
凌振南还派了两个家族护卫随行,说是要送到青岚宗山门外才回来。
回到家时,院子里的灯已经亮了。
父亲在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咔嚓”声格外清脆;母亲在灶台前蒸干粮,麦香混着松木的烟火气飘出来,裹着暖融融的热气。
凌尘站在院门外,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没有雷劫的轰鸣,没有道骨碎裂的剧痛,只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像灶台上温着的粥,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院门。
“阿尘回来啦?”母亲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拿着块刚蒸好的杂粮糕,上面撒着点蜜枣碎,“快尝尝,放了糖的,甜丝丝的。”
父亲放下斧头,用粗布擦了擦汗,黝黑的脸上带着笑:
“明天让护卫把你那套冰蚕丝劲装熨烫一下,穿得精神点,别让宗门里的人看轻了。”
凌尘拿起一块杂粮糕,咬在嘴里,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踏入青岚宗的那一刻起,等待他的将是更残酷的竞争,更广阔的天地,以及……前世未能走完的仙途。
但他不怕。
掌心的灵石微微发烫,丹田的先天阴气静静流转,行囊里的固本丹还带着母亲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