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川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了。
邱昌盛在区里经济工作会议上非正式地提出了这一个意见。
那就是各乡镇的乡镇企业领导,如果在发展壮大企业过程中做出了突出贡献,那么各乡镇日后在招聘干部和转为正式干部中都要优先考虑,并着重在其中进行甄选推荐。
这是今年区委在研究经济工作之后拿出的意见,并已经报经了县委主要领导的认可。
自己当初不过是听邱昌盛提及了当下区农工商总公司举步维艰,希望有能力有精力来搞企业的人才来主动毛遂自荐。
所以他才会在唐棠面前也显摆一番,表明那么是去县里市里短时间内有难度,但是从尖山回到东坝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至于说区农工商总公司下边几家企业的情况,张建川也做过了解,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负债累累不说,关键是产品没有竞争力,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时断时续地停产,今年更是从三月份之后就一直停产。
工人们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也还是有几十人,已经连续三月没活儿可干,自然工资也就没有了,已经隐隐有了躁动的迹象。
和区农工商总公司情况相似的还有尖山乡的乡镇企业。
整个尖山乡工业公司下边只有两家企业,一家是饲料厂。
不过和区农工商总公司饲料厂的产品不同,尖山乡饲料厂是主产家禽饲料,而区农工商总公司饲料厂则是以猪饲料为主。
虽然产品各不相同,但是两家企业的状况却是惊人一致,都是资不抵债,负债累累,濒临关门。
只不过区农工商总公司饲料厂还可以破产,它的贷款主要来自东坝镇信用社。
但尖山乡饲料厂却不敢破产,因为它的贷款相当一部分来自尖山乡合金会。
一旦它关门了,这债务就彻底烂了,损失就是尖山乡合作基金会的,说穿了,也就是尖山乡政府背起了这笔烂账了。
张建川踏进顾明建的办公室时,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似乎刚和分管工业的家门书记张功友研究完工作,似乎心情很差。
见到张建川进来,张功友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起身。
“顾乡长,丑话我就先说到前头了,饲料厂和合金会,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筹办这饲料厂时,我就是反对的,但我那时候还是副乡长,人微言轻,挡不到,现在好了,弄这么大一个窟窿,你和陶书记恐怕要好好商量一下了,越往后拖,这窟窿就越大,……”
一边摇头,张功友和张建川点点头,一边背着手走了出去。
张建川一听就知道和乡饲料厂有关系。
据说饲料厂从合金会贷款已经超过了六十万。
但现在外边欠着应收款大概有七八万或者十来万,厂里的土地、厂房、设备加上部分原料,大概顶多能值二十万,严重资不抵债。
和顾明建几个月相处下来,已经很熟了,张建川也没有客气,径直坐在了他对面,“顾乡长,还在为饲料厂的事情犯愁?”
“建川,你说咋办?越生产越亏,生产出来的饲料要么卖不掉,要么就是收不回来账,或者就是扯皮,说饲料效果不好,鸡吃了不长肉,产蛋小,还容易生病,反告一头,……”
顾明建咬牙切齿。
“他妈的,你说这是人说的话么?人吃五谷杂粮还要生百病呢,鸡就不生病了?能赖到饲料上?”
“我不清楚饲料厂这帮人里边有多少猫腻,但是才四年时间,土地还是乡里白给的,厂房是当时大岭村保管室扩建出来的,现在大岭村村还在和乡里闹要补偿呢,……”
“……,第一笔贷款就给了十万,这几年陆陆续续越贷越多,现在连本带息都过七八十万了,不计利息,都有五六十万,可饲料厂现在还剩啥子?”
张建川也去过饲料厂,面积不小,紧邻国道,论地理位置相当不错,交通方便,也算是乡里企业头牌。
但没想到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现在捅出来这么大一个窟窿。
尖山乡本来工业就很薄弱,在东坝区五个乡镇中是最弱的,全乡仅有两家像样的乡镇企业,一家就是饲料厂,一家是木材加工厂。
饲料厂是骨干企业,但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木材加工厂的状况也差不多。
“顾乡长,那饲料厂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乡里,还有工业公司究竟研究分析过没有?”张建川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这每年干部们的奖金都是乡里财政自筹,他还指望着能享受干部待遇,工资虽然按月发放,每月七十六元,但这奖金一分钱都还没拿过呢。
据他所知尖山乡去年干部的年终奖金就只发了三成,还欠着六七百,干部们怨气很大。
但即便是发这三成奖金,也是乡党委反复研究,硬着头皮从合金会那边借钱出来的发的。
据说为了解决农业税上缴以及大家年终奖,乡里从合金会贷款了四万元,这种亏空几乎每年到年底都会出现。
以乡财政现在的状况,每年也都是入不敷出,农业税水利费每年要上缴县里,完不成规定数额,乡领导们的乌纱帽就得要打晃,所以哪怕是借钱都得要顶上。
同样干部们都望着年终这一宝,若是年前拿不到几百块钱回去给婆娘娃儿交待,干部们也一样要骂娘的。
领导还好说一些,普通干部可不管你那些,你书记乡长一样坐不稳,来年工作绝对要给你摆起。
张建川一句话就把顾明建问愣起了,乡里和工业公司究竟研究过企业的状况和问题没有?
好像这个问题问得也没毛病。
84年乡饲料厂投产第一年好像还是盈利了一万多块钱,到85年,除了管理费上缴外,据说就赚了三万多,但贷款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万,加大了固定资产投入。
可到86年,饲料厂转亏,据说主要是原料暴涨,但成品销售价格却起不来,当年就亏损了十多万。
到八七年状况也不见好转,继续亏损,到去年就已经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作为乡长,顾明建也只了解了一个大概情况,乡工业公司也给乡里有一个报告,但是顾明建看了都觉得空洞模糊。
洋洋洒洒几万字,只说了企业来龙去脉,但是经营状况的描述是否属实,是不是那样一个状况,谁也说不清楚。
而以顾明建对张功友的了解,只怕这位乡党委副书记兼工业公司经理,也是一脑子浆糊,根本就弄不明白这样一家企业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
“研究还是研究过的,虽然饲料厂从86年就开始亏损,但是企业规模却还是在不断扩大,固定资产投入,产值都保持着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增长,……”顾明建干咳了一声。
“利税呢?”张建川反问:“连年亏损,当然,我也知道饲料厂每年肯定都给乡里上缴管理费,再来说亏损多少的问题,可那不就是拿合金会的贷款来填坑么?”
这个问题就把顾明建给问哑了。
这家伙可真够直接的。
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企业亏损,但是每年一开年上缴给乡里的管理费一分钱都不能少。
这笔钱是乡政府的重要非税收入来源,木材加工厂也一样。
年中的县里给各乡镇的各项单项奖政策会陆陆续续出台,每个单项奖五十到两百不等,这算下来,也是好几百,全乡三十多个干部,还是两三万,都指望着在这里出呢。
正因为如此,两家企业状况虽然糟糕,但是看在每年都在上缴管理费的份儿上,再说亏损,总还在运转,给乡里上缴这一部分总没有亏欠,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至于说欠合金会的贷款,反正往后展期就行,最后这颗炸弹在谁手上炸,那又再说。
打了个哈哈,顾明建把身体靠在藤椅里,“建川,企业经营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既有高潮也有低谷,亏损盈利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能一杆子打死,现在饲料厂和木材厂都遇到了困难,这和当下经济大气候有很大关系,只要挺过……”
张建川一听赶紧摆手:“顾乡长,就咱们俩在这里,所以我才多这么一句嘴,我是公安员,不是工业公司经理,您不用给我说这个,我是来汇报全乡户口清理和身份证办理的工作推进情况的,……”
顾明建瞪了张建川一眼:“那我和你谈谈全乡工业经济发展不行么?”
张建川笑着连连点头:“行,当然行,你是领导,你咋个说,我都听。”
顾明建也笑了起来,“你娃就是油嘴滑舌,女娃儿都不得喜欢你这种性格。”
“顾乡长,你恰恰说错了,现在老实人都不吃香了,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有性格有脾气,还懂幽默的男娃儿。”张建川反驳。
“那你娃咋还没找个对象呢?”顾明建瞟了一眼张建川道:“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东坝小学的老师,中师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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