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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琅琊台畔蜃楼战 下

    她驾驭的舢板借着潮水推送的最后余力,如同飞鱼般冲出了浪峰,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在舢板即将落下的瞬间,她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整个身体借力腾空,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轻盈却又迅捷无比地飘上了金鳞巨舰高高的船舷!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世子全力应对石憨、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后背空门大露的刹那!

    没有任何呼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秋水长剑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寒电,带着刺骨的杀意和破风的锐啸,直刺世子毫无防备的右侧背心!

    剑尖所指,正是那狰狞夜叉刺青的心脏位置!

    世子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背后传来的冰冷杀机比石憨的正面强攻更加致命!他架抓石憨光棍的右臂招式已老,回救已然不及!生死关头,他展现了惊人的战斗本能和狠辣。左腿如同毒蝎摆尾,灌注了十二成的功力,带着凄厉的腿风,看也不看就朝身后猛踹!试图以攻代守,逼退李璃雪这致命的一剑!同时,他抓住光棍的右爪力道不减反增,依旧要拼着受伤也要先废掉石憨的棍!

    石憨眼中厉芒爆闪!

    世子右爪传来的巨大抓握力几乎要将他手中的光棍捏碎。棍头琉璃已碎,结构脆弱到了极限。

    但他非但没有撤力后退,反而在电光石火间做出了一个悍勇到极点的决定!

    “开!”他暴喝一声,全身残余的内力如同开闸洪水,不顾一切地灌注进光棍之中!

    不是硬顶,而是顺着世子抓握的力道,猛地将光棍向前一送!

    同时手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剧烈地一旋、一抖!

    青冈木坚韧的木质纤维在这股狂暴的螺旋寸劲下发出不堪重负的**。世子只觉掌心一滑、一麻,那根布满裂痕的光棍如同一条涂满了油的泥鳅,竟以一种诡异刁钻的角度从他五指间滑脱!不仅如此,那急速旋转的棍身还带起一股强劲的离心力,将他的手掌狠狠荡开!

    世子这倾注全力的一抓,瞬间落空!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原本稳固的下盘顿时露出一丝破绽!

    就在世子右爪落空、身体前倾的这微不可察的瞬间,李璃雪的剑到了!

    世子那灌注全力、凶狠后踹的左腿,堪堪擦着李璃雪急速飘退的衣角掠过,凌厉的腿风将她鬓边的几缕青丝都削断了几根。但这搏命的一腿,终究是慢了半分!

    嗤!

    冰冷的剑锋,如同毒蛇的吻,精准地刺入了世子右侧后肩胛骨下方一寸的位置!

    正是那夜叉刺青左胸心脏的所在!

    “呃啊——!”

    世子发出一声痛彻心扉、混合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惨嚎!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华贵的软甲内衬。李璃雪这一剑,虽因他身体的瞬间前倾和搏命后踹的干扰,未能直接刺穿心脏,但也绝对伤及了肺腑要害!

    剧痛和瞬间的失血让世子眼前一黑。但他心性狠戾远超常人,重伤之下,凶性反而彻底爆发!

    他强行稳住身形,左手闪电般回护胸前,防止李璃雪追击,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濒死的恶狼,死死瞪向刚刚脱困、落在甲板上的石憨,还有他手中那根棍头破碎、却依旧散发着不屈战意的青冈木棍。

    “石!憨!” 世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液。

    他猛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五指成爪,不顾右肩背鲜血淋漓,竟再次摆出了搏命的架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吼,作势欲扑!

    那架势,分明是要拉着石憨同归于尽!

    石憨刚刚落地,立足未稳,手中光棍前端碎裂,威力大减,面对世子这困兽犹斗、凶戾滔天的反扑,瞳孔亦是微微一缩,握紧了布满裂痕的棍身,周身筋肉瞬间绷紧如铁。

    然而,就在这杀机凝如真实的刹那——

    “世子殿下!大势已去!快走!”一声凄厉的呼喊从主桅瞭望台上传来,带着极度的惊恐。

    世子搏命的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东南方,那奔腾的潮头主力已然凶狠地撞上了琅琊台巨大的岬角!如同愤怒的巨兽撞上了礁石,发出天崩地裂般的轰鸣!

    狂暴的海水在岬角两侧被强行挤压、撕裂,形成了两个巨大无比、旋转方向截然相反的恐怖漩涡!

    而更让世子肝胆俱裂的是,在左侧那个顺时针旋转的巨大漩涡边缘,借助着漩涡强大的离心力,数十艘先前散开的本地渔船,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投石机抛出!

    它们排列成尖锐的雁翎阵型,船头破开白浪,速度被漩涡加速到了极致,正从侧后方,朝着他这艘因潮水冲击和刚才激战而略显失控的金鳞巨舰拦腰猛撞过来!每一艘渔船的船头,都包裹着临时加固的、闪烁着寒光的尖锐撞角!

    而在右侧,另一部分渔船则借助逆时针漩涡的推送,如同灵活的鱼群,正不顾一切地穿插切割,将那些失去指挥、陷入混乱的倭寇鬼船分割包围!

    完了!世子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精心布置的雾海鬼阵、倚为屏障的浓雾蜃楼、甚至这艘耗费巨资打造的金鳞巨舰,在天地之威和对方精准的战术打击下,已然全盘崩溃!更遑论他此刻身受重伤!

    留得青山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

    世子脸上那疯狂的搏命之色瞬间褪去,只剩下败犬般的怨毒和逃生的急切。他再不看石憨和李璃雪一眼,左手猛地探入怀中,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同时身体毫不犹豫地向后急退,撞向船舷处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金鳞的暗门!

    “拦住他!”李璃雪清叱一声,强忍着小腹传来的阵阵不适,挺剑欲追。

    石憨反应更快,手中那根棍头碎裂的光棍带着呜咽的风声脱手掷出,直射世子后心!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

    世子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身体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飞射而来的断棍。断棍“哆”的一声,狠狠钉入他身后的金鳞舱壁,深入数寸,棍尾兀自嗡嗡震颤。

    世子左手在暗门处一按一拉,舱壁上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他怨毒地回望了石憨和李璃雪最后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要将两人的身影刻入骨髓。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闪身没入那道黑暗的缝隙之中。暗门在他身后迅速无声地合拢,覆盖上金鳞,仿佛从未开启过。

    “砰!砰!砰!”

    几乎在世子消失的同时,数艘速度最快的渔船,如同愤怒的蛮牛,狠狠撞在了金鳞巨舰的侧舷之上!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木屑与破碎的金鳞碎片四处飞溅!庞大的金鳞巨舰如同被巨锤砸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船体剧烈地向一侧倾斜!

    甲板上所有未固定的东西,包括尸体、武器、翻滚的倭寇,全都朝着撞击的方向滑去,惊呼惨叫声响成一片。

    “追!”石憨低吼一声,拔起钉在舱壁上的断棍,就要冲向那暗门位置。

    “来不及了!”李璃雪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脸色因刚才的爆发和强忍的不适而更加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她指向剧烈倾斜的船体下方,那两股巨大的漩涡正在疯狂撕扯着一切,“此舰必沉!那暗门定通逃生小艇!速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金鳞巨舰被撞击的部位发出恐怖的撕裂声,冰冷的海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船舱。

    船体倾斜的速度骤然加快!

    石憨看了一眼那严丝合缝的金鳞暗门,又看了一眼脚下迅速蔓延的海水和不断倾斜的甲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瞬间被决断取代。他反手握住李璃雪冰凉的手腕:“走!”

    两人不再迟疑,如同两道轻烟,在混乱倾覆的甲板上疾掠而过,避开滚落的杂物和垂死挣扎的倭寇,直扑向船舷边缘。

    身后,金鳞巨舰发出垂死的哀鸣,庞大的船体在漩涡的巨力和海水的灌入下,无可挽回地加速沉入那墨蓝色的深渊。

    海面上,只剩下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残骸、尸体和倭寇绝望的哀嚎。远处,被分割包围的鬼船或被撞沉,或燃起大火,如同地狱绘卷。

    噗通!

    噗通!

    石憨和李璃雪跃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奋力向着不远处一艘前来接应的渔船游去。

    东方的海平线上,第一缕微弱的曙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浓雾的最后一角,将那幅曾经笼罩海天的、崩塌的王府蜃景彻底驱散,只留下澄澈而苍茫的青灰色天空。

    琅琊台高耸的轮廓在渐亮的晨光中重新显现,如同饱经沧桑的巨人,沉默地注视着海面上漂浮的残骸、油污和渐渐平息的漩涡。

    血腥与硝烟的气息混合着海水的咸腥,被清晨微凉的海风卷送过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石憨站在接应渔船的船头,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不断滴落着海水。

    他手中紧握着那根青冈木棍,棍头处包裹琉璃镜片的狼裘衬里早已破烂不堪,几块碎裂的琉璃碴子还顽固地嵌在断裂的木茬里,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破碎的光芒。他低头凝视着棍身,布满老茧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些深刻的裂痕,他想到折了的那根青冈木棍——蜀道绞飞恶霸钢刀时留下的浅痕,荆州蘸酒焚阵图熏出的焦黑,黄河冰桥救人所致的冻裂。现在这棍,也已伤痕多多,方才与世子搏杀时硬撼金鳞甲留下的深刻凹印与棍头彻底的崩裂,足见打斗裂度之大……每一道痕迹都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印着一路走来的血火与风尘。

    海风吹动他湿漉漉的鬓角,几缕灰白的发丝混在其中,格外刺眼。肋下的旧伤在冰冷海水的浸泡下,如同毒蛇噬咬般钝痛起来,让他不自觉地微微佝偻了一下背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铁锈和死亡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目光却越过漂浮的残骸,投向金鳞巨舰沉没的方向,那片只剩下巨大漩涡余波的海域。

    世子的脸,那最后怨毒如刻的一瞥,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那夜叉刺青,那勾结异族的滔天罪孽……这一战,只是斩断了毒蛇伸出的獠牙,而蛇首,依旧隐藏在黑暗的巢穴之中。

    “咳…咳咳…” 压抑的、带着痛苦的低咳声从身后传来。

    石憨猛地转身。

    李璃雪蜷坐在船舱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船板。如兰正半跪在她身旁,用一件干燥的旧毯子紧紧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

    方才强行催动内力、驾驭舢板、凌空刺出那扭转乾坤的一剑,显然耗尽了她的心力。

    更难以忍受的是小腹深处传来的阵阵翻江倒海般的抽搐,那是新生命在剧烈动荡后的抗议。她一只手死死按在小腹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紧抓着如兰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璃雪!”石憨心中一紧,几步抢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他想要伸手,却看到自己布满污血和海水的手掌,又猛地缩回,只在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将她冰凉的手连同毯子一起握住。

    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渡了过去。

    “我…没事,”李璃雪感受到那温暖的内力,勉强睁开眼,对上石憨焦灼的目光,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只牵动了一下,声音细若游丝,“只是…有点冷…有点…恶心。” 那强装的镇定,在身体的极度不适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如兰看着她苍白的脸,又看看石憨紧锁的眉头和手中那根惨不忍睹的断棍,眼圈微微发红。

    她猛地别过脸去,用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低吼:“***世子!还有那些倭贼!一个都别想跑!等姑奶奶逮住他们,非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喂鱼不可!” 愤怒的拳头重重砸在旁边的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石憨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李璃雪的手。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天尽头。朝阳终于挣脱了最后一丝雾气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泼洒在渐渐平静的海面上。那耀眼的金色,却驱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世子逃了,带着伤,更带着刻骨的仇恨。那逃生的暗门通往何处?他背后那庞大的倭寇势力,还有蛰伏在暗处的淮阳王余孽,绝不会就此罢休。这看似平静下来的海面之下,正涌动着更加凶险的暗流。

    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石憨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脚下。那根陪伴他走过尸山血海、如今棍头碎裂、遍布沧桑的青冈木断棍,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沐浴在金色的晨曦里,像一截沉默的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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