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台岬角外,那片最为深邃、连石憨手中光棍都无法彻底穿透的浓雾核心区域,空气突然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搅动空间。浓雾不再是均匀的灰白,而是疯狂地旋转、拉伸、堆叠,变幻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和形状。
一座巍峨辉煌、却处处透着倾颓之象的府邸幻影,竟在浓雾与海天之间拔地而起!
琉璃瓦在虚幻的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却有大片大片的坍塌,露出下面焦黑的梁木;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廊柱断裂,精美的彩绘剥落殆尽;象征王权的巨大兽首门环,一只已然不知去向,只留下空洞的镶嵌痕迹……这正是淮阳王府!
然而此刻呈现在海天之间的,却是一幅末日崩塌的景象!
幻影的中心,那座最高的殿宇正在熊熊“燃烧”。没有真实的火焰,只有浓雾扭曲成的、翻滚咆哮的赤红与暗黑交织的洪流,如同无数地狱恶鬼伸出的爪牙,疯狂地撕扯吞噬着殿宇的轮廓。
殿顶那象征王权的脊兽在“火”中哀嚎、崩解、坠落……整个幻影充满了不祥与毁灭的气息,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王朝支脉的彻底终结!
这突如其来的、宏大而诡异的蜃景,让混乱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无论是疯狂射击的倭寇,还是紧张备战的渔船民勇,甚至激战正酣的石憨与如兰,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那片占据了大半个天幕的崩塌幻影。
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天地伟力与未知征兆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倭寇鬼船上那凄厉的鬼啸声都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天…天照大神息怒啊!”一个倭寇小头目噗通跪倒在甲板上,对着崩塌的王府幻影连连叩头,语无伦次。
“海龙王显灵了!王府…王府塌了!”一个年轻渔夫声音发颤,既是恐惧,又隐隐带着一丝解气的激动。
就在这万籁俱寂、人心浮动的一刹那,浓雾最深处,那艘一直隐而不露的金鳞巨舰,终于撕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一艘庞大得如同海上堡垒的楼船,撞破浓雾,出现在崩塌的王府蜃景之前。船体并非木质,而是覆盖着层层叠叠、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色鳞甲,在蜃景变幻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暴戾的光泽。
船头并非寻常的撞角,而是一条昂首向天、狰狞毕露的金鳞巨蟒雕像,蟒口大张,獠牙森然,仿佛要吞噬天地。高大的主桅上,一面玄黑为底、绣着金色巨蟒盘绕骷髅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狂舞,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
一个身着华贵紫金蟒袍的身影,傲然立于狰狞的巨蟒船头,背对着那不断崩塌的王府幻影,仿佛那末日景象只是他登基大典的华丽背景板。
正是淮阳王世子!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阴鸷隐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疯狂、野心和扭曲快意的狞笑。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钉在琅琊台上石憨和李璃雪的身上。
“石憨!李璃雪!”世子的声音被内力催动,如同闷雷滚过海面,压过了波涛与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看见了吗?这煌煌天象!看见这淮阳王府是如何化为齑粉了吗?哈哈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崩塌的幻影和面前翻腾的大海。
蟒袍的宽袖在狂风中鼓荡,如同恶魔张开的翅膀。
“这腐朽的李唐江山,这被门阀蛀空的中原大地,早该换个主子了!”他狂吼着,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猛地抬手,“嗤啦”一声,竟将身上那件华贵的紫金蟒袍从中狠狠撕裂!
破碎的锦袍碎片如同凋零的残花,被海风卷向空中,飘向下方翻滚的海浪。锦袍之下露出的,并非寻常的内衬,而是一身紧贴皮肉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贴身软甲。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他裸露的右臂直至肩颈处,赫然纹着一幅巨大的、色彩妖异狰狞的刺青——那并非中土任何图腾,而是一只脚踏破碎船骸、手持滴血武士刀、头生双角、獠牙外露的东瀛恶鬼夜叉!
夜叉的脚下,是燃烧的城池和扭曲的中原百姓尸骸!
这刺青如同一个最赤裸、最恶毒的宣告,将他与异族勾结、引狼入室、意图彻底倾覆华夏的野心,昭然揭示于海天之间!
“今日,我便是这海疆的新主!倭国的刀锋,将为我劈开登极之路!杀!”世子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夜枭啼血,猛地挥下了手臂。
呜——!金鳞巨舰上,一声低沉雄浑、迥异于之前鬼啸的海螺号角骤然响起,穿透力极强。
随着号角声,金鳞巨舰两侧浓雾翻涌,数艘体量稍小、但同样覆盖着鳞甲、船头镶嵌着尖锐撞角的战船猛地冲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船头劈开海浪,直扑石憨等人所在的琅琊台岬角!
船上的倭寇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雪亮的武士刀和长矛,眼中只剩下杀戮的疯狂。
“狗贼!痴心妄想!” 石憨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世子狂言带来的短暂死寂与惊骇。世子臂膀上那妖异的夜叉刺青,如同最猛烈的毒火,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积郁的所有愤怒——蜀道初遇时的地痞横行,长江上被凿沉的渡船,晋阳城陌刀下的血海,还有此刻这勾结异族、裂土分疆的滔天罪孽!
新仇旧恨,尽付一棍!
他猛地将手中那凝聚了月华与琉璃之光的“光棍”高举过头顶。
主镜与副镜在剧烈的动作中疯狂地捕捉、汇聚着周围一切光源——残月微芒、倭船磷火、甚至那崩塌王府蜃景中翻滚的赤色流影!所有的光,在这一刻都被强行攫取、压缩!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在震颤的嗡鸣响起。石憨手中的“光棍”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太阳般的刺目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银白,而是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炽烈金红色!
一道粗如儿臂、凝练得如同烧红烙铁的金红光柱,如同天神震怒投下的审判之矛,以撕裂虚空的狂暴气势,悍然射出!
目标,并非世子本人,而是他背后那片仍在不断崩塌、象征着李氏皇权支脉彻底覆灭的淮阳王府蜃景!
更是世子那建立在异族刀锋之上、虚幻狂妄的帝王迷梦!
光柱所过之处,浓雾发出凄厉的“嗤嗤”声,瞬间被蒸发殆尽,留下一条短暂而清晰的真空通道。它毫无阻碍地贯穿了蜃景中那燃烧着虚幻烈焰的王府主殿!蜃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琉璃,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的扭曲震荡。
那崩塌的殿宇、断裂的梁柱、坠落的脊兽…所有构成蜃景的浓雾与光影,在接触到这炽烈金红光柱的瞬间,竟如同沸汤泼雪,飞速地消融、溃散!
光柱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捅进了蜃景的心脏,并将其内部结构彻底搅碎、瓦解!
世子脸上的狞笑骤然僵住。
他正沉浸在自己即将成为“海疆新主”的狂热幻象中,那道撕裂了他华丽背景板的金红光柱,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他的迷梦。
刺目的光芒迫使他本能地眯起眼,偏过头去,那狂傲的姿态瞬间被打断,显露出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就在金红光柱撕裂蜃景、吸引世子全部注意力的电光石火之间,李璃雪动了!
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如掠波海燕,足尖在湿滑的礁石上一点,整个人已如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滑下琅琊台陡峭的石壁。
下方,一艘轻巧的舢板如同忠诚的海兽,早已在预定位置随波起伏。船尾,一名精悍的老渔夫紧握双桨,眼神锐利如鹰。
李璃雪身形落定,甚至没有让舢板产生多余的晃动。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和正在溃散的蜃景,死死锁定东南方海天相接处那条若有若无、颜色略深的水线——那是奔腾而来的潮头前锋!
“左满舵!顺潮锋,切漩涡外缘!”她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海面,清晰地穿透海风。
手中长剑并未指向敌人,而是如同最精准的司南,稳稳地指向东南偏南的一个方位。
老渔夫对这片海域的水流暗涌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闻言毫不迟疑,双臂肌肉贲张,船桨在水中猛地一扳一推。小小的舢板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轻盈地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船头瞬间调转,毫不犹豫地切入那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的深色水线边缘。
轰隆隆……!
沉闷如万马奔腾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从海底深处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那道深色的水线骤然隆起,化作一道高达丈余、横亘数里的巨大水墙!
浑浊的海水卷着白色的泡沫,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琅琊台岬角猛扑过来!
世子脚下的金鳞巨舰首当其冲!
庞大的船体在这天地伟力面前也显得渺小。巨舰剧烈地颠簸起来,船头那狰狞的金鳞巨蟒雕像猛地扎入涌来的潮峰,又挣扎着昂起,带起瀑布般的海水。船上的倭寇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惊呼着摔倒一片,紧紧抓住船舷绳索。
世子的狂吼被淹没在潮水的轰鸣中,他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身边的船舷,脸色因颠簸和惊怒而铁青。
而李璃雪的舢板,却如同粘在巨浪脊背上的海鸟,随着奔腾的潮头一起一伏,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获得了惊人的速度!
借着这滔天潮水的推送之力,小小的舢板快如离弦之箭,直射向金鳞巨舰在狂涛中剧烈摇摆的船身!
“世子!受死!”
石憨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压过了潮水的轰鸣!他手中的“光棍”早已敛去了那焚天灭地的金红光芒,主镜琉璃在刚才的爆发中已然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了许多。
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冲天的杀意!他借着琅琊台的高位,足下猛地发力,坚硬的礁石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整个人如同投石机抛出的巨石,裹挟着海风与浪沫,朝着金鳞巨舰的方向猛扑而下!
他人在空中,手中的光棍已然调转方向,那布满裂痕却依旧固执地凝聚着一束炽白光芒的棍头,如同复仇的毒龙之牙,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向船舷边刚刚稳住身形、惊怒交加的世子心口!
世子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自负武功高强,但石憨这居高临下、挟风雷之势、凝聚了无尽恨意的一击,快!准!狠!
角度刁钻无比,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他立足未稳、心神被潮水和突袭所夺的刹那!
千钧一发!
世子毕竟是世子,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他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后一仰,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同时,覆盖着金鳞软甲的右臂灌注十成功力,肌肉贲张,带着幽暗金属光泽的臂甲悍然上撩,五指成爪,竟不闪不避,直直抓向石憨刺来的光棍棍身!
他意图以甲胄之坚和臂力之雄,硬生生折断这夺命的兵器!
嗤——!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琉璃碎裂的脆响同时爆发!
石憨的光棍棍尖,狠狠刺在世子撩起的臂甲之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金鳞软甲,在凝聚了石憨全身功力、饱含愤怒的棍尖一点之下,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刺目的火星迸溅开来!
然而,世子臂力确实强横,金鳞甲的卸力效果也非同凡响。
石憨这必杀的一刺,竟被硬生生架偏了寸许!炽白的光束擦着世子的脖颈掠过,将他鬓角一缕发丝瞬间灼烧成灰烬,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更糟的是,本就布满裂痕、承受了巨大冲击力的琉璃镜面,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脆响,棍头最大的那块琉璃镜彻底碎裂,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冰晶般炸开,四下飞溅!
“哼!”石憨闷哼一声,手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棍身流淌而下。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下坠之势受阻,身形在空中一滞。
“给我断!”世子眼中凶光暴射,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架开光棍的右爪猛地变招,五指如同钢钩,灌注全力,狠狠抓向棍身!
目标正是刚才琉璃炸裂、结构最为脆弱的棍头部位!
他要趁石憨力滞之时,一举废掉对方的兵器!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世子侧后方的船舷之外!
是李璃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