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憨被数名悍不畏死的死士和护卫暂时缠住、陷入短暂僵持的瞬间,船艏高台上的世子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快意。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尺许长的黑色圆筒,筒口对准了下方浴血奋战、背对着他的石憨!那圆筒造型奇特,非金非木,筒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
“石憨!小心背后!”一声清叱如同穿云裂帛,陡然响起!
是李璃雪!
就在石憨悍然跳帮、吸引海神号全部注意力的同时,李璃雪和如兰并未坐视!
如兰拼尽全力摇动长橹,操控着那艘半边进水、摇摇欲坠的快艇,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险之又险地避开漂浮的障碍和零星的箭矢,终于艰难地靠上了海神号另一侧未被爆炸波及的船舷!
李璃雪第一个飞身跃上甲板!她落地的位置,恰好看到世子掏出那诡异的圆筒对准石憨后背的一幕!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她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惊鸿剑已然在手,剑尖一抖,内力狂涌,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如同真实的寒冰之锥,撕裂数丈空间,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世子握着圆筒的右手手腕!
世子显然没料到李璃雪如此快就登船,更没料到她的剑气竟能隔空伤人!
手腕处骤然传来刺骨冰寒的剧痛,仿佛要被冻裂!他闷哼一声,握着圆筒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世子扣动了圆筒的机括!
嗤嗤嗤嗤——!!!
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破空声响起!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如同被惊扰的马蜂群,从那黑色圆筒的孔洞中狂喷而出!
然而因为手腕被剑气所伤的那一抖,毒针的覆盖范围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原本应该全部笼罩石憨后心的毒针暴雨,此刻绝大部分都打在了石憨侧前方,正与石憨缠斗的两名死士护卫身上!
“呃啊——!”“啊——!”
两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名死士瞬间变成了刺猬!脸上、脖颈、手臂上密密麻麻插满了蓝汪汪的毒针!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肿胀,眼睛暴突充血,口鼻中溢出黑血,抽搐着倒了下去,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毒性之猛烈,触目惊心!
石憨在听到李璃雪示警的瞬间,已本能地侧身翻滚,避开了少数射向他的毒针。
饶是如此,几枚毒针依旧擦着他的肩头飞过,在皮甲上留下几道细微的焦痕,散发出淡淡的腥臭。他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李璃雪那及时一剑,后果不堪设想!
“狗贼!纳命来!”石憨死里逃生,胸中杀意沸腾到了顶点!他怒吼一声,不再理会身边残余的敌人,如同被激怒的狂狮,双目赤红,挥舞着卷刃的鬼头刀,朝着船艏高台上的世子猛扑过去!
每一步踏在染血的甲板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世子眼见最歹毒的暗器落空,石憨又如同索命阎罗般扑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踉跄后退,色厉内荏地尖叫:“拦住他!快拦住他!”同时手忙脚乱地还想再次去掏暗器。
然而,他身边最后的几名死忠护卫,早已被李璃雪凌厉的剑光缠住。惊鸿剑在李璃雪手中化作一道道索命的光弧,剑光过处,血花绽放,惨叫声不绝于耳!
如兰也已攀上甲板,她放弃了臂弩,双手各持一柄从敌人尸体旁捡起的短刀,如同愤怒的雌豹,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每一刀都刁钻狠辣,专攻下三路,为石憨扫清侧翼的障碍!
通往船艏高台的路,被石憨硬生生用敌人的尸体和鲜血铺开!世子退无可退,背脊已撞上了冰冷的船艏雕栏!
他手中那柄华丽的弯刀胡乱挥舞着,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石憨!你这泥腿子!你敢杀我?!我父王必屠你九族!将你挫骨扬灰!”
回答他的,是石憨一声暴喝,以及那柄卷了刃、却依旧带着千钧之力的鬼头刀,如同开山巨斧,撕裂空气,当头劈下!
刀光映着世子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火花四溅!
世子竟然在最后关头,用他那柄装饰华美的弯刀,险之又险地架住了这致命的一劈!
巨大的力量沿着刀身传来,震得他双臂欲裂,虎口瞬间崩裂出血,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压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船艏最前端那尊巨大的铁锚绞盘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呃啊——!”世子痛呼,弯刀险些脱手。他惊恐地看着眼前如同魔神降世的石憨,那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让他灵魂都在颤栗!
石憨一刀被架住,毫不停歇!他弃刀如弃敝履,左手如电般探出,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向世子的面门!
这一抓,蕴含着他所有的愤怒、仇恨和对逝者的告慰,快如闪电,势若奔雷!
世子瞳孔缩成了针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怪叫一声,身体拼命向后仰,试图避开这夺命一抓!
嗤啦!
裂帛声刺耳!
石憨的五指没能抓碎他的头颅,却狠狠抓在了他胸前那件玄色蟠龙锦袍上!坚韧的锦缎如同纸糊般被撕裂!
伴随着锦袍被撕裂的,还有一声清脆的玉器碎裂声!
一块被撕裂的锦袍碎片飘落,露出了世子紧贴胸口佩戴的一件物事——那并非护心镜,而是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琢着繁复狰狞海兽纹的玉佩!
玉佩上端穿绳的玉环处,此刻被石憨这狂暴一抓的余力波及,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玉佩本身也布满了蛛网般的细纹!
“我的……海神佩!”世子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嚎,如同被剜去了心肝!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护那枚裂开的玉佩。
石憨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穿透了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死死钉在玉佩下方,世子裸露的胸口皮肤上——那里,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深红色的诡异图案!
那图案由扭曲的线条构成,既像是一只盘踞的毒蝎,尾部高高翘起,尖端带着倒钩;又像是一张狞笑的人脸,充满了怨毒与邪异!
图案的边缘隐隐透着黑气,绝非普通的刺青!
石憨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图案……他见过!在终南山蛊母临死前怨毒的诅咒中,在那些被幽冥教妖人操控的行尸身上!
这是幽冥教核心成员才配拥有的——本命蛊印!
“原来是你!幽冥余孽!”石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
世子与幽冥教勾结,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叛乱,这是彻头彻尾的邪魔外道!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苗疆情蛊、云冈毒烟、长安鬼影……背后都有这只蝎影的操纵!
“不——!”世子被石憨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看得魂飞魄散,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王族尊严、什么宏图霸业,也顾不得胸口剧痛和碎裂的玉佩,猛地转身,竟朝着船舷外那翻滚着残骸和血沫的浑浊江水,纵身跳了下去!
他宁愿葬身鱼腹,也不愿面对眼前这尊杀神!
“想走?!”石憨眼中厉芒爆射!他岂容这罪魁祸首逃脱!就在世子身体跃出船舷、即将坠入江水的瞬间,石憨右脚猛地一跺甲板,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他左手五指成爪,凝聚了全身最后的力量,如同苍鹰搏兔,狠狠抓向世子后心!
噗嗤!
五根铁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抠进了世子后背的血肉之中!指尖甚至触碰到了冰冷的脊椎骨!巨大的痛楚让世子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然而,就在石憨发力欲将世子拽回的刹那,异变陡生!
世子胸前那枚布满裂痕的“海神佩”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惨白光芒!
一股阴冷、邪异、带着强烈排斥之力的冲击波,毫无征兆地从玉佩碎裂的核心处炸开!
嗡——!
石憨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他抠入世子后背的左手上!那力量阴寒刺骨,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感到厌恶的腐朽气息!他如遭重锤轰击,闷哼一声,五指剧痛欲裂,竟被硬生生震开!
整个人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邪力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借着这邪异玉佩爆发出的最后力量,世子下坠的身形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下一拽!
噗通!
世子残破的身躯重重砸入翻滚着残骸、血沫和油污的浑浊江水中,瞬间被汹涌的暗流吞没!只留下一圈剧烈扩散的涟漪和几串翻滚的气泡。
那枚碎裂的玉佩,在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后,彻底化为齑粉,随波消散。
“混账!”石憨稳住身形,冲到船舷边,目光如电扫视着浑浊翻腾的江面。只见浑浊的江水之下,一股诡异的黑色水流如同活物般,裹挟着世子的身体,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向着远离海神号的江心深处急速遁去!
那速度,绝非人力所能及,显然是某种邪术或水遁秘法!
石憨毫不犹豫,抄起旁边一柄鱼叉便要掷出!然而,数名悍不畏死的幽冥教徒如同疯魔般扑上,用身体死死缠住他!
他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黑气,完全不顾自身性命,只为阻他片刻!
噗噗噗!
石憨怒极,手中鱼叉化作夺命凶器,瞬间洞穿数人!但终究被阻了一瞬!待他再次看向江面时,那股诡异的黑流已带着世子沉入更深的江底暗流,彻底消失在视线和感知之中!
只余下浑浊的江水,翻滚着,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幽冥邪术!”李璃雪也已赶到船舷边,看着那迅速平复的诡异水痕,脸色凝重如水。
她深知幽冥教秘法的诡异莫测,世子以此逃生,虽身受重伤,玉佩尽毁,却终究是逃得一命!
后患无穷!
石憨胸膛剧烈起伏,左臂伤口因刚才的爆发再次崩裂,鲜血染红衣袖。他死死盯着世子消失的那片水域,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滴血的左手,对着那片浑浊的江水,做了一个无声的、缓慢而坚决的割喉动作。
“你跑不掉。” 低沉的声音,如同在江水中淬炼过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必杀的意志。
甲板上的厮杀,随着世子的诡异遁逃和残余幽冥教徒的疯狂阻挠被肃清,渐渐平息。
残余的叛军眼见主上消失,斗志彻底崩溃,纷纷跪地投降或绝望跳江。
李璃雪默默走到石憨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帕,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开始为他重新包扎崩裂的左臂箭伤。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触碰到他滚烫而布满汗水和血污的皮肤时,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
石憨低头,看着李璃雪专注而苍白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硝烟。他紧绷如铁石的心弦,在这一刻,被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温热的情绪轻轻拨动。
他没有拒绝她的包扎,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
如兰则走到那散落着破碎锦袍的甲板处,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世子胸前那个烙印图案曾存在的位置(图案似乎随着玉佩的毁灭和邪术发动也黯淡了许多)。她弯腰,费力地拔出世子腰带上一柄镶嵌宝石的华丽匕首,又从他破碎的锦袍内衬里,搜出几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信。她将密信递给李璃雪,自己则握着匕首,走到船舷边。
她没有去看那消失的玉佩粉末,目光投向远方渐渐平息、却依旧翻涌着残骸的江面,那里,是阿沅永远沉睡的汾河方向。她沉默地从自己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枚小小的贝壳。一枚洁白如玉,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枚则是深沉的紫褐色,带着天然的螺旋纹路,边缘还有些破损。这是她之前在赤山浦口的礁石滩上拾到的。
如兰蹲下身,将这两枚小小的贝壳,用匕首上割下的一缕坚韧的皮绳,仔细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那只同样沾满血污、指关节处早已磨破皮肉的旧拳套上。洁白的贝壳贴在染血的皮革上,紫褐色的贝壳则紧紧挨着它。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夕阳的余晖将她染血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同样血迹斑斑的甲板上。
“阿沅,”如兰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江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清晰,“海…我替你看见了。”
缠绕着贝壳的旧拳套,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贝壳边缘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那个沉眠于汾河之底的渔家女子,正透过这小小的贝壳,触摸到了这片她曾无比向往的、辽阔而残酷的蔚蓝。
李璃雪默默地看着如兰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几封沾染着世子体温和血腥的密信,最终将目光投向身边沉默如山的石憨。
夕阳的金辉终于挣脱了浓烟的束缚,慷慨地洒落在劫后余生的海神号上,将甲板上的血迹映照得更加刺目,也将石憨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金边。
钱塘潮水,在失去了人为的搅动后,渐渐恢复了它固有的磅礴节奏,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伤痕累累的船体,发出低沉而悠远的轰鸣。
那轰鸣声,既像是送葬的哀歌,又如同追猎的号角,在染血的暮色中,久久回荡。世子虽遁,但幽冥的阴影与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这涛声中,沉淀得更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