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这条命赔给老赵还不够?再搭上你们几十条,太值了!”
八爷环视一周,猛地提高音量,近乎咆哮:“给老子都牢牢的记住了!滚!”
“谢……谢八爷饶命!”
“八爷息怒!八爷息怒!我们都记住了,牢牢记住了!”
那十几个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往山下仓皇逃窜,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跑得慢了,那黑洞洞的枪口里就飞出追命的子弹。
那踉跄逃命的狼狈模样,像极了被猛虎驱散的鬣狗群。
看着那些狼狈逃下山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确定人真的走远了,八爷紧绷如弓弦的身体才微微松弛了一丝。
他转过身,走到依旧红着眼圈、站在雪地里像棵倔强松树的赵解放面前。
啪!
八爷抬手,照着赵解放宽厚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力道不小,打得赵解放脑袋嗡的一声。
但他没躲,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赵……唉!”
八爷想骂人,但提起死去的老兄弟,刚开口又泄了气,那刚硬的轮廓罕见地柔和了一丝,只剩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你说老赵这都咋教的你?啊?那脑瓜子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
他指着那些逃命身影消失的方向,痛心疾首地问:“动动你这实心的脑瓜子想想!要是你们村里这些玩意儿顶得住事儿、靠得住,你老叔他当年用得着跑他娘的六七十里地,找老子喝酒诉苦,求俺们搭伙吗?!”
八爷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难以言说的失望和对故去老兄弟的缅怀。
他放缓了语气,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担当:“罢了。这里头的事儿……老子豁出这张老脸,替你扛下来了!那个老不死的玩意儿,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再放半句屁!你放心料理你老叔的后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感伤。
“回头……老子带上这几位老兄弟,亲自去一趟你家,送你老叔最后一程。”
“咱们几个老伙计……再陪他喝最后一碗老酒,也算全了咱们这一番老兄弟的情谊……”
说到最后,八爷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起来。
山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呼应着老人心中的悲凉。
人越老,送走的故人越多,这老兄弟,是真没剩几个了。
沉默在几个老人间弥漫。
最终,八爷收敛了情绪,转头瞪着赵解放,眼神又变得严厉无比:“解放子,这事儿你听好了,不许露一个字给阳子!”
赵解放用力点头,下巴几乎戳到胸口,眼泪又涌了上来,带着愧疚和感激,哑声道:
“俺……俺明白!八爷!等老叔入土为安……俺亲自上门给阳子赔罪!俺对不起他!”
“哼,现在知道对不起了?当初林阳那小子来跟你报信的时候,人家可半点都没犹豫!那是真拿你当兄弟!”
“啥叫雪中送炭?这就叫!你小子倒好,差点把他架火炉上烤!”
八爷想起林阳报信时累脱了形的样子,又气又心疼,用力拍了下赵解放的肩膀。
“以后啊……多长点心!遇事儿多寻思寻思!跟你那阳子兄弟好好学学,学学啥叫周全!啥叫义气!走吧!”
八爷摆摆手,没再多说。
几个人默默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身影在苍茫的山林中显得有些佝偻,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坠心。
走在最前面的八爷,看似佝偻,实则脊梁骨依旧撑得笔直。
他心里盘算着:赵老太爷那路货色,欺软怕硬,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事儿自己顶在前面,才是永绝后患的法子。
真要是指望那两个傻小子自己瞒过去?早晚出大事!
这事儿……先不能告诉林阳那孩子。
等赵炮头的事体面地办完了……再找个机会,得好好提点提点他,让他长点记性。
这人情世故,江湖险恶,光有一腔热血和胆气可不够!
那小子灵光,得学会藏锋,该认怂的时候得认怂,该断尾的时候得断尾。
这亏……其实吃得值!
让他真真切切明白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光靠胆大拼命就能干成的。
……
林阳没心思管赵家村的波涛汹涌。
他信得过赵解放的为人。
上辈子过命的交情,骨头缝里的硬气做不得假。
他一路紧赶慢赶,推着那辆破旧自行车摸黑进村时,已是月上中天。
林大海蹲在自家低矮的门槛上,吧嗒吧嗒地闷头吸着旱烟。
昏黄如豆的烟锅火星在夜色里明灭不定。
听见车轮声由远及近,他抬起了昏花的眼。
月光下,自家小子风尘仆仆地立在院门外,身上却光溜溜没挂半点猎物的影子。
林大海下意识“咦”了一声,猛然站起身,烟杆差点掉地上:
“咋了?空着手回来?碰上难缠的硬点子了?伤着没?”
在他印象里,自家儿子进山,就没空手回过家。
林阳利索地卸下肩上那沉甸甸的老帆布包,声音低沉:“爹,赵家村的老炮头……没了。”
“啥?谁没?炮头?!”
林大海手一抖,烟锅里的火星簌簌落下,声音都变了调儿。
“遇……遇着啥了?连炮头都……折里头了?”
老炮头的名头,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响当当的山神爷。
“哎,不赶巧,”林阳摆摆手,“那赵老炮头和他村里一个瘪犊子进山就再没影儿,到我去的时候,正办白事呢!哪还有人手组织打围?我是独个儿摸进去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不过爹,也没白跑空!我从他们后山钻了更深的老林子,嘿,老天开眼,真叫我掏着窝好货!”
“啥好货?”林大海往前紧走两步,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猛地亮了亮,急切地往儿子身后瞅。
“梅花鹿!好几头呢!”林阳压低声音,兴奋得脸颊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