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响听到齐云的话,脸上那点惶急褪去,换作狂喜,忙不迭地躬身作揖。
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多谢道爷!多谢活神仙!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搓着手,引着齐云便走。
两个街口,不过百十步。进了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蜂窝煤和破筐,墙壁被油烟熏得黢黑。
上到三楼,王响掏出钥匙开了左边一户铁皮包的门。
门一开,一股混杂的浊气扑面,屋里没开大灯,只点着盏昏黄的小灯泡。
光线所及,景象杂乱得惊人:四面墙壁糊满了黄纸朱砂的符箓,层层叠叠。
靠墙的小方桌上,供着几尊蒙尘的神像,有泥塑的观音,瓷烧的关公,甚至还有个掉了漆的木头耶稣像,前头香炉里插着三根将熄未熄的细香,青烟袅袅,更添昏昧。
地上杂物乱放,几把竹椅歪斜,墙角堆着没洗的碗筷,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
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妇女闻声从里屋出来,头发蓬乱,眼泡红肿,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罩衫。
她警惕地盯着齐云,哑着嗓子问王响:“响娃子!你又从哪里搞来个人?这又是哪个?”
王响抢上一步,带着点亢奋:“妈!这位是我专门请来的齐道长!是真有本事的高人!昨天晚上……”
他话没说完,妇女脸色骤变,像被针扎了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压抑已久的怒火打断:“高人?!又是高人!
屋头的钱都遭那些‘高人’骗光了!锅都揭不开喽,你还往屋里头引!
响娃子!你是不是嫌这个家垮得不够快?!”
王响急得跺脚,指着齐云:“妈!你听我说完!这位道长不一样!
昨晚在巷子头,我亲眼看到他,两下就把我放翻!
刚才在街上,追债那两个龟儿子,凶得很嘛?
道长一出手,哼都没哼一声就躺起!这是真功夫!硬是本事大得很!”
妇女一听“追债”二字,脸色更是煞白如纸,身子晃了晃,一把抓住王响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个背时娃儿!你…你还敢提追债的?!你把他们打了?!
天老爷!你这是要把祸事引到屋头来啊!
那些人啥子做不出来?他们找不到他!”
她猛地指向齐云,眼神充满恐惧和怨怼,“还不来找我们娘俩?!你个天棒!做事不过脑壳啊!”
齐云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声音沉静:“那二人先行动手,我不过自保。
后果如何,自有贫道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你母子。贫道此来,只为驱邪。”
妇女却连连摇头,泪水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绝望的清醒:“你说得轻巧!那些人,哪个讲道理?
现在你人进了我家门,他们晓得了,哪个会信跟你没关系?
我们哪里经得起折腾?求求你,快走吧!莫再害我们了!”她说着,竟伸手去推齐云,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濒临崩溃的决绝。
“我男人他…他就是疯了!脑壳有病!啥子鬼不鬼的?你看这满屋子的神仙菩萨,贴了恁个多符!有用吗?没用!
我单位假都请好了,明天就带他去京城,看脑壳!看大医院!这才是正经!”
“妈,无论如何,都让道长先试一试吧,道长人家是济世苍生,不收钱的!”
妇女一听到济世苍生这四个字,有看齐云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纪,更是崩溃。
一边哭喊,一边死命地把齐云往外推搡。
王响急红了眼,死死抱住母亲的腰,不让她推人。
母子俩在狭窄昏暗的过道里撕扯起来,竹椅被撞倒,一个搪瓷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了几圈。
妇女的哭骂声、王响的哀求声、混杂着盆的脆响,在筒子楼里炸开,引得隔壁传来几声模糊的抱怨。
齐云立在门边,看着这鸡飞狗跳、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绝望一幕,心头五味杂陈。
斩妖除魔之心甚坚,却不想撞上这世俗的铜墙铁壁。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道一声“好事多磨”,便不再坚持,转身下了楼。
刚走到楼下湿漉漉的水泥地,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响追了下来,脸上又是汗又是泪,还有几道被母亲指甲划出的红痕。
他一把拉住齐云的道袍袖子,带着哭腔:“道爷!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妈她…”他喘着粗气,眼泪又涌出来。
“她这些天没去上班,天天守到我老汉,人都熬垮了,单位那边又催得紧,再加上之前遭骗惨了,心头焦得很…脾气就…您大人大量,莫跟她计较!
我是真的信您!真的!求求您救救我老汉吧!他…他硬是遭不住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这动静引得楼下几个街坊探头探脑,看清是王响,又听见哭声,都摇摇头,叹口气,缩回了屋里。
齐云伸手将他扶起,声音平和无波:“人之常情,贫道明白。
斩妖除魔,乃我辈本分,此事既遇上了,便不会袖手。
家宅既难入,你且将你父亲病状,再细细说与我听。”
王响用袖子抹了把脸,抽噎着,竭力说得清楚些:“我老汉…最早是上个月底,值了个大夜班,抬完最后一个,回来就不对劲。
躺下就讲做噩梦,说躺在床上,动不得,鬼压床!
然后…然后就听到脚步声!从远到近,硬是朝着床边来!
一天比一天近!我们开始不信,以为他累狠了…后来…后来他怕得不敢睡,就想白天睡,晚上熬起。
结果,怪得很!一到十二点整,就跟遭人敲了闷棍一样,眼睛一闭,硬是睡死过去!
咋个喊,泼冷水,掐肉,都喊不醒!
非要睡到早上六点,自己才醒得来!
再后来…白天也撑不住了,饭都吃不下两口,人眼瞅着就瘦脱了形!
您是不晓得,我老汉原先好胖个人,这才几天?
瘦得比我还干!皮都垮起吊起!医院跑了几趟,啥子机器都照了,查不出名堂!医生就讲是神经衰弱,开点安眠药…安眠药?
他睡下去跟死人一样,还用安眠?这不是撞鬼是啥子嘛?!”
王响说到最后,声音又尖又急,带着深深的恐惧。
齐云听完,心中已有定数,点头道:“如此,贫道今时再来。这附近可有落脚之处?”
王响一听还有希望,连忙道:“有有有!街口就有家‘红星招待所’!我…我陪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