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通产省。
桌上的电话,从清晨六点开始,就没有停过。
铃声再次响起,尖锐刺耳。
“是三菱重工,岩崎先生的专线。”
田中信男拿起听筒。
“田中君!”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咆哮。“基金会的钱,到底什么时候到?”
“我们为了G-7项目,已经把所有能调动的资金都压上去了!”
“现在香港那边说要推迟付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下个月给欧洲供应商的货款,马上就要违约了!”
田中信男捏着电话,听筒的外壳在他手里发出咯吱的响声。
“岩崎先生,请您冷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东芝那边已经停了三个供应商的款!他们那个芯片,再没有钱换设备,就只是一堆废品!”
“你告诉我们,这是日本工业未来的希望!”
“现在希望呢?被美国人一句话就掐死了吗?”
“田中君,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钱,必须到!”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忙音。
田中信男缓缓放下电话。
他的下属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外务省那边,有什么动静?”田中信男问,声音沙哑。
“大平外相,一个小时前,进了首相官邸。”
“没有出来。”
田中信男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能看到几家报社的采访车,堵住了通产省的大门。
“舆论呢?”
“一边倒。”下属的声音很低。“所有的报纸,都在转载《朝日新闻》的社论。”
“他们说……这是国耻。”
田中信男看着窗外。
那把火,已经烧起来了。
烧到了每一个日本人的心里。
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响了。
是次官办公室打来的。
“田中课长,首相召开紧急内阁会议。”
“请您立刻到官邸一号会议室。”
……
首相官邸,一号会议室。
田中信男作为通产省代表,坐在长桌的末尾。
他只能看到那些帝国支柱们紧绷的背影。
首相坐在主位,没有说话。
外务大臣大平正芳,脸色铁青。
他把一份文件摔在桌上。
“看看吧!这是今天早上,美国大使亲自送来的抗议信!”
“他们要求我们立刻终止和那个基金的所有合作,并且对泄密事件,展开严肃调查!”
大平正芳的手指,敲着桌面。
“《美日安保条约》,是我们战后繁荣的基石!”
“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香港基金,去挑战我们最重要的盟友,这是在拿国家的命运做赌注!”
会议室里没有人说话。
大藏省的大臣,一个干瘦的老人,慢悠悠地开口。
“大平桑,那请问,三菱、东芝、日产,还有后面排着队的几十家企业,如果破产了,谁来负责?”
“他们的债务,会立刻拖垮三和银行和第一劝业银行。”
“到时候,不需要美国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先崩溃了。”
大平正芳盯着他。
“钱的事,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向世界银行申请紧急贷款!”
“贷款?”大藏省大臣冷笑一声。“用什么做抵押?我们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美国人会同意世界银行给我们钱?”
“大平桑,你是在说梦话吗?”
“你!”大平正芳猛地站了起来。
“够了。”
首相终于开口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向田中信男。
“田中君,通产省的意见呢?”
田中信男站起来,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抬起头。
“首相阁下,各位大臣。”
“我只想说一件事。”
“那个叫大卫·陈的年轻人,昨天晚上,在和我喝茶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说,基金会的钱,投的是未来。”
“他不要我们的工厂,不要我们的土地。”
“他只要我们未来的技术。”
田中信男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各位想一想,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宁愿花三十亿美金,也要和我们一起搞研发?”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技术,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平正芳。
“美国人为什么那么紧张?”
“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做的,就是他们当年对英国人做过的事。”
“在旧的霸权衰落时,抓住新时代的核心。”
“以前是金融,现在,是技术。”
“我们现在,有机会把研发中心放在香港,把我们自己的技术,变成亚洲的标准。”
“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田中信男说完,再次鞠躬,坐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
首相站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召开记者会。”
他看着自己的内阁官房长官。
“告诉全世界的记者。”
“日本的商业合作,将基于我们自己的国家利益,独立判断。”
“和亚洲发展基金的合作项目,会按原计划,全面推进。”
……
帝国饭店,顶层套房。
电视机里,正在直播首相官邸的记者会。
日本内阁官房长官,站在发言台前,面对着无数闪光灯,一字一句地念着手里的声明。
李福兆看着电视屏幕,手里的雪茄忘了弹烟灰。
“他们……真的这么干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法压抑的惊叹。
“他们顶住了。”
大卫·陈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清水。
他看着电视里那个日本官员严肃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史密斯站在一旁,推了推眼镜。
“舆论,民意,还有最重要的,生存压力。”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李福兆把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
“大卫,老板这一手,真是……”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釜底抽薪,又火上浇油。
硬生生把日本人,从墙头草,变成了绑在一条船上的盟友。
桌上的电话,在这时响了。
大卫·陈拿起听筒。
“陈先生。”
是田中信男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背景很嘈杂,能听到很多人在说话。
但田中信男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记者会,您应该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大卫·陈说。
“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像您说的那样。”田中信男停顿了一下。“为亚洲,开创一个新时代。”
“会的。”
“那么,关于资金……”
“田中先生。”大卫·陈打断了他。“我们是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明白了。”
田中信男挂断了电话。
大卫·陈把听筒放回原位。
他看向英国律师。
“史密斯,通知香港。”
“第二笔款项,现在,可以支付了。”
史密斯点了点头,转身去发电传。
李福兆看着大卫·陈,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大卫·陈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东京繁华的夜景,灯火连绵,像是一条流动的星河。
“以前,是我们求着他们,拿钱给他们。”
大卫·陈的声音很轻。
“现在。”
“他们才是最怕我们跑掉的人。”